丰成礼同意了。
准确的描述是他根本没兴趣告知监督者这件事。妖怪的死活与他有关吗少年的难过与他有关吗错过或失去,皆是别人的事。
至于“希望”
他早就不相信希望了。
世间的万物有自己的运行规律,不管他做什么,都撼动不了最终的结局依赖他的“预见”的神明,简直蠢透了。
无关紧要的灾害,即使没有他,无藏亦能镇压;足以覆灭时代的车轮,就算绞尽脑汁、拼尽全力,也挡不住。
多明显的事实。
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同族的人会敬重他、仰仗他,还给他的神职赋予了一个无比美好的寓意位于黎明,导向晨曦。
有点滑稽。
可以呼风唤雨、普度众生、更改天下格局,却看不出他的软弱无力,感受不到他的麻木不仁。
黎明神踏上阶梯,在拐角处撞见了疏宜年。
少年垂着头,细碎的刘海半遮住眉眼,映衬着纤长的睫毛。他背靠墙壁,一只脚弯曲着,踩着墙面。
丰成礼越过他,打开了房门。
水神应该全听到了。他是驿站内唯一能悄无声息地行动的人,活得比鬼魂还没存在感,将自己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知道站了多久。
男人冷淡地判断完,便关了门。
“咔擦”
疏宜年慢慢地抬起头,下了楼。
白日的雾很稀薄。稀薄到仿若轻纱,于金色的阳光下悠悠舞蹈,身姿缠绵,脚步轻快,拉远了思绪。
长鸣正望着窗户神游。
水神捏着饮料,故意拿瓶底磕了磕桌面,才引起她的注意疏宜年满腹困惑,却没有发问,防止尴尬。
这座驿站里的人,都以“监督者”为中转站,得到了短暂的交流。但大家本质是平行线,关系十分塑料,谈不上“亲近”。
一旦“中转站”离开,就没了话题。
说白了,没人愿意主动改变。
如果不是鹤容的身份特殊,必须进行接触,他们估计会维持不瘟不火的邻居身份,直到生命的终焉。
疏宜年把饮料推给长鸣。
你知道鹤容会难过吗
至今为止,那孩子只笑过一次他尚未习惯笑容,便要品尝生离死别这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的话,为何要隐瞒
长鸣,你究竟
零散的画面从少年的脑海中划过。
小妖怪被带回来那天,藤蔓破开了驿站的门衣衫褴褛、发丝杂乱的深林抱着失去意识的长鸣,步入室内。
女孩遍体鳞伤,琵琶骨有血洞,手脚亦被折断,指尖糜烂,找不到一片指甲盖植物神浑浑噩噩地看向他,嗓音似刀片摩擦石块的“嗞嗞”声,沙哑极了。
“治疗。”
那一刻,他觉得深林有救了。
然而,事态的发展与他的设想迥乎不同。植物神不仅没有把妖怪当作孩子疼爱,还时不时地虐待她。
于是,妖怪的种族暴露了。
长明灯一族。
深林的举动有了解释。水神可以治好长鸣的伤,却不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妖怪和植物神针锋相对。
哭泣,嘶吼,鲜血
一切的纷乱止于火神的暴怒。
雀以惜将深林关进房间,一边收起炽热的焰火,一边走到妖怪附近。她半蹲下身子,看着那渗血的眼眶,叹了口气。
“要离开吗”少女问。
长鸣眨了眨眸子。
她的眼睫沾上血迹,琥珀色的虹膜被鲜红覆盖。血液在她的瞳孔里扩散,而她早已习以为常“离开之后呢”
“姐姐。”女孩的语气平静极了,“你杀了我吧。”
火神微怔“你确定”
见妖怪点头,雀以惜不问了。她干脆利落地燃起了火焰“长鸣,你不再等等吗”
信使打断了两人的互动。
那段时期,神明们不常回驿站,各自游历人间。是他率先发现长鸣的处境,阻拦深林的同时,请了强力救兵火神。
“不再等等吗”他又问。
长鸣望向他“等什么”
“一个能让你的世界五彩缤纷的人。”
“我掌管文字。诗词、书信、乐曲我感受过很多种情绪,知晓羁绊的力量就这么逝去,你真的甘心吗”
信使道“会真心爱护你的人,尚未找到你。”
“不再等等他吗”
因为仍怀着憧憬,抱有希望,长鸣在信使的帮助下,封印了一半的灵魂,日复一日地停留于大厅。
水神
两个死宅相约在家里蹲假想出的人
就离谱。
更离谱的是小妖怪真的蹲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漂亮少年,虽然不会哭、不会笑,却拥有比谁都温柔的心。
“别人都在向我索求。”
“只有他。”
“是在给予。”
罢了。
疏宜年想本来就是信使强留的人。得偿所愿后,确实该走了。一盏灯,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是长鸣回馈给鹤容的礼物。
这是感谢,亦是告别。
接下来的日子,小监督继续两点一线,替神明们解决法则的反噬,接受着无藏的投喂。
长鸣宛如一朵花,在鹤容的照料下,日渐恢复了元气,亭亭玉立地扎根于土壤,沐浴着朦胧的日光。
疏宜年倒是变得沉默。
信使下楼的次数增多。据信使说,这副安安静静地旁观世事的模样才是水神的常态不必全程为他科普,少年便鲜少聊天了。
社畜黎明神来去匆匆。深林一口食物都没吃过,每天除了盯着他,就是盯着他,仿佛可以看他看到天荒地老。
世界再也没有亲临驿站。
若不是功德薄会提醒他,鹤容都快忘掉自己的本职,专心和邻居们一起享受人间的生活了。
他的伤痊愈了,神明们的反噬基本解决。
嘉纳能搬回驿站了。
按照约定,他去深山找人,神明们在驿站内准备大餐,为流浪多日的嘉纳接风洗尘,表达和谐友爱的同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