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涯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像是内脏,又像是骨头,亦或者两者都有。
女人骤然呕出一大口血,鲜血瞬间将地面染红,液体朝着四面八方流动,在昏暗的灯光下,刺目极了。
季灵渠细长的手指在空中向上挑动,女人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自己掀了上去,露出畸形的腰腹,她的腰腹上满是指甲挠出来的红血痕,一件薄如蝉翼的塑身衣好似与她融为一体,若是不细看,谢涯一时竟没能发现女人腰腹上的那层皮肤不是她的。
看得出因为疼痛她想将那件塑身衣扒下来,但是尝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此时塑身衣似乎已经长在她身上,成为她自己的皮肤。
谢涯记起梅疏彤曾说过,塑身衣的原材料是死人皮。
胃部遽然一阵痉挛,他差点吐出来。
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念头,谢涯面色焦急,询问季灵渠,“能救吗?”
季灵渠垂眸凝视他,“可以,只是要扒一层皮。”
见季灵渠以一种极其冷漠的神情说出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谢涯顿时僵住。
“能活命吗?”谢涯紧张到胃疼。
“你现在叫救护车的话,可以。”季灵渠现在已经基本熟悉人类的生活环境,知道生病要打120。
“那就麻烦你了。”谢涯赶紧掏出手机叫救护车。
他身后的季灵渠走到已经昏死的女人面前,指尖对着女人的腰腹隔着一段距离,往下划,一道幽蓝的光随着他的动作将女人腰腹的皮剥开,整个过程宛如脱下一层衣服。
大概因为生生被剥皮太疼了,女人直接被痛醒,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嘶喊,只能奄奄一息的流着泪,泪水和额间的汗水混杂在一起彻底分不清。
她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男人,看不清楚具体模样,却好似仙人降世。
她这是死了吗?应该是死了吧,要不然怎么会看见神仙。
如果能够重来,她宁愿自己胖一辈子,也不要再用什么塑身衣。
季灵渠对上女人涣散的双瞳,手指在她额间轻点,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缓缓闭上。
等救护车连夜赶到,医护人员当即被犹如凶杀现场的一幕吓得不轻,女人身上的睡衣已然被血液浸透,腰腹部一片血肉模糊。
门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神情淡漠的男子,一袭月白色对襟长衫,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乌发如上等的绸缎披散在身后,长眉入鬓,凤眼生威,眸光流转间,仿佛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冷冽干净,令人移不开眼。
谢涯从屋内出来,他刚才去检查了一下刘书豪和刘大爷的情况,两人皆是被吓晕了过去,没有性命之忧。
“刚才是我打的电话,我家就在隔壁,听到情况过来看看,我跟你们去医院吧。”谢涯见医护人员们满脸警惕地盯着他们俩,上前解释道。
“季灵渠,你先回家,我确定她没事再回来。”谢涯侧头对季灵渠叮嘱道。
季灵渠抿了抿薄唇,说:“我陪你去。”
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谢涯办完手续,有点疲惫,强撑着精神给刘书豪发了条消息,让他如果醒了就到医院里来一趟。
不过谢涯不是很确定,刘书豪还愿不愿意见到他女朋友,毕竟今天晚上的事情,足够给刘书豪留下心理阴影。
揉了揉眉心,忙活一通,已经快要凌晨两点钟,谢涯见季灵渠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特别乖巧,浑身的疲倦顿时被驱散不少。
“我不是和你说我同学跳楼了吗?白天的时候在她家找出了一件人皮塑身衣,被彤姐带回妖管局了。”谢涯想到于队说担心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没想到竟然出现得这么快。
季灵渠长眉微蹙,“不止一起?”
“嗯,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谁在背后售卖这种人皮塑身衣,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谢涯望向手术室,目色沉沉,“如果廖思璐那边查不到线索,那就只有等她苏醒。”
可人要是没抢救回来,或者一直昏迷不醒,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新的受害者产生。
谢涯将脸埋进双手间,沉默不语,片刻后他骤然抬起头,想到一件事。
李弘说詹昕琳有一段时间一直精神不大好,晚上睡觉总是做噩梦,会不会和这个人皮塑身衣有关?
深夜里脑子超负荷转动,谢涯往后靠住墙壁,放空有点发疼的大脑,安静地等待着手术结束。
季灵渠以为他困了,脑中闪过刚才上楼时,在病房外看见有一对老俩口,倚靠着对方睡得昏沉。
“想睡了吗?”季灵渠轻声问道。
谢涯睁开眼睛,他的确有点犯困,自从回老家后就没有熬过夜,每天早睡早起,今晚倏地让他熬一下,竟然有点不习惯。
“有点困。”谢涯打着哈欠,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
季灵渠心说果然是这样,他盯着谢涯困顿的侧脸,开口:“借你靠。”
“嗯?”谢涯的脑子有点运转不过来。
“肩膀,借你靠,不是困吗?我方才看见别人就是这样睡的。”季灵渠有样学样,不忍心让谢涯仰头靠着冰冷的墙壁,或者垂着脑袋跟钓鱼似的睡觉。
谢涯闻言诧异地睁大了他不怎么睁得开的眼睛,不喜欢和人太亲近的季灵渠,居然主动开口说把肩膀借给自己靠,天亮太阳怕是要从西边出来了吧。
“谢谢,那多不好意思啊。”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谢涯还是诚实的靠了上去。
谢涯有一米八五,季灵渠却是有一米九往上,他靠着季灵渠肩膀的角度正好合适,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让脖子受累。
淡淡的清香钻进谢涯的鼻间,令他昏沉的脑子舒服不少,睡意渐深,没几分钟就陷入梦乡。
季灵渠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温热和重量,低头注视着打起小呼噜的谢涯,他的头发晚上刚洗过,这会儿不似白天那么服帖柔顺,而是有些微卷,谢涯的皮肤是那种很健康的白,在暖橘色灯光下,隐隐可以看见浅金色的小绒毛。
他的睫毛很长,并且很浓密,如同小扇子一般,季灵渠盯着看了会儿,居然有些心痒想要用手指拨弄两下。
察觉到自己毫无分寸的念头,季灵渠责怪自己怎么和谢涯待久了,连他不知羞的性子也学上了。
视线从谢涯的睫毛移到鼻子,很挺。再是嘴巴,颜色不深不浅,下唇有点肉肉的,上唇有唇珠,有点色-情,很适合接吻。
季灵渠忽然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好像落在哪里都不妥。
当年那个会满地打滚撒泼的熊孩子,居然长成了这般英俊的样貌,此时季灵渠方才有了实感,谢涯是真的长大了。
人类的时间走得真快,眨眼间不过百年,他看着陆芳朝的母亲怀上他,呱呱坠地,再到如今白发苍苍,大限将至,就连陆芳朝的外孙都已经长成了英俊的青年,是否他再次回首,谢涯便成了下一个陆芳朝?
季灵渠盯着自己的手心,指尖苍白到近乎透明。
如果找不到天珠,这世间的安宁又还能保持多久?
他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谢涯熟睡的面颊上,天珠真的和谢涯有关系吗?
天光微亮,刘书豪便跌跌撞撞的找到谢涯,对他千恩万谢。
“谢涯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小芹怕是没命了。”
刘书豪的女朋友叫薛小芹,今年二十七岁,是他的同事,两人谈了一年恋爱,感情稳定,再加上家里人催得急,担心再拖几年,不好怀孩子,两人一合计,打算定下来,因着已经见过双方父母,他们放假一般是休周一,这才决定在周日晚上带着薛小芹来见一见刘大爷。
只是谁都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幸好刘大爷只是晕过去,没有吓出意外,不过经此一事,两人的婚事怕是要黄。
“书豪哥,你知道薛小姐是从哪里买到的塑身衣吗?”谢涯问。
“塑身衣?什么塑身衣?”刘书豪一问三不知,根本不知道薛小芹买了塑身衣。
“我只看见她敷过面膜,没见她穿什么塑身衣啊。”
谢涯眉头微蹙,既然刘书豪不知道,那就只有等薛小芹醒了再说。
薛小芹现在人还在重症监护室,她不仅仅是剥掉一层皮,她的内脏破裂,骨头断裂,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如果能顺利活下来真的可以说是福大命大。
天亮后,谢涯带着季灵渠去吃早餐,他现在没什么胃口,给季灵渠点了一碗牛肉面,自己在旁边喝粥吃泡菜。
季灵渠倒是丝毫不和他客气,也没有谦让问他要不要吃点肉,自己拿起筷子很快就将一碗三两的牛肉面吃干净。
吃完后又目不转睛的盯着谢涯身后卖锅盔的店铺看,谢涯站起身买了一个猪肉馅和一个牛肉馅的锅盔,递给他。
“谢谢。”季灵渠一手拿一个,有些开心地弯了弯眉眼。
谢涯见他唇角微扬,心说季灵渠的快乐可真简单。
吃过早饭,谢涯给于队和梅疏彤分别打去电话。
为了尽快侦破案子,找到幕后售卖塑身衣的人,两边都忙得脚不沾地,谢涯也每天早出晚归,导致他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季灵渠只能吃陆芳朝做的黑暗料理。
对此季灵渠选择辟谷。
终于在一周后,警方查到了关键线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另一个谢涯认识的人——冯诗韵。
冯诗韵被带去公安局调查时,谢涯正约了李弘见面。
“塑身衣?”李弘稍稍思索片刻,“没有,昕琳很瘦,没有减肥的需求。”
得到这个答案,谢涯的眉心微蹙,“那别的化妆品呢?”
“我没有听她说过什么效果特别好的化妆品,而且那段时间她没有换过新的化妆品,都是之前买的,她说没有用完之前不打算买新的了。”李弘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方面的信息,得出的结论是冯诗韵并未用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产品。
李弘见谢涯的面色深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方才开口:“我听到点消息,你们班上的另一个女生死因蹊跷是吗?”
关于塑身衣方面的消息,已经被警方封锁,外界大众起先以为是自杀,后面反转死者是被她丈夫推下去的,只当这是起因为感情和经济纠纷发生的案件。
“李先生是从何得知的?”谢涯不动神色地询问道。
“我家里有点关系,知道的不多。”李弘点到为止,没有深谈。
谢涯却是明白了,他第一次见到李弘时就觉得李弘的家境不俗,如今看来应该不止不俗,似乎在社会上还有一定地位。
倒是可惜了一段好姻缘。
“嗯,你听到的消息没有错。”谢涯没有隐瞒,不过具体的内容他自然是不会告诉李弘。
李弘的手顿时颤了颤,他艰涩的吞咽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和……昕琳的案子有关联是吗?”
“我只是有一个猜测,不确定,所以才特意约了你见面。”不过从刚才两人的谈话来看,谢涯的猜测俨然已经被否决。
李弘眉眼低垂,神情沮丧,已经一个月了,詹昕琳的案子还是一筹莫展,他不知道再这么拖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连他都不会再对破案抱希望。
从咖啡馆出来,谢涯看了看时间,正打算回妖管局,手机震动两下,是小王警官发来的消息:卧槽啊!谢哥!!为了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我们把廖思璐的所有化妆品都搜刮回来做检测了。
小王警官:就在刚刚!!!于队拿到了个检验结果,你猜有什么?!
谢涯还未来得及回复,小王警官就激动的把答案发送过来:婴儿的皮肤!在面膜里!
谢涯:“……”
最近换季天气干燥,再加上熬夜操劳,昨晚洗完澡后谢涯难得敷了一张面膜,今天就看见这个消息,着实令他背后一凉。
小王警官:对了,嫌疑人抓到了,现在正在审讯,长得特别漂亮,局里的兄弟基本上看见她,眼睛就直了,哎,这么漂亮心肠怎么会歹毒成这样呢。
谢涯还没来得高兴,就看见小王警官接着发消息过来:叫冯诗韵,名字也挺好听的,真可惜。
冯诗韵?怎么会是她?
谢涯震惊地盯着手机屏幕,关于冯诗韵,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詹昕琳的葬礼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美丽到妖异。
再往前是多年前,冯诗韵还叫冯迎娣的时候,坐在他旁边,上课认真,乐于助人,有些腼腆,给她糖果,她会开心的放进口袋里舍不得吃。
冯诗韵,廖思璐,谢涯忽然想通了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都是突然变美,并且美到令人神魂颠倒,移不开眼。
似乎看上一眼,就会立刻被迷住。
谢涯走到车站,打算坐公交回妖管局等审讯结果出来,眼前车水马龙,马路对面一道人影忽然吸引住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染着一头黄毛,看起来吊儿郎当,他身旁站着一位美丽的女人,肚子微凸,看样子至少有三个月了。
女人似乎比黄毛年长几岁,打扮也偏成熟,看起来像是姐弟。
这若是放在寻常陌生人身上,谢涯决计不会注意,只是对面那个黄毛,他在廖思璐的葬礼上见过,是施天成的表弟。
这样的巧合由不得谢涯不多想,他没有迟疑,立即跟上去,施天成的表弟一直很谨慎,陪在女人身旁,丝毫不见亲密,倒更像是个保镖。
谢涯偷偷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最终跟着他们俩到了小区门口,需要业主卡才能进去。
他将拍到的信息和定位发给小王警官:黄毛是施天成的表弟,他旁边的女人已有身孕,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亲密举动,进的小区价格不低。
小王警官:谢哥您太厉害了!于队一直撬不出施天成嘴巴里隐瞒的事情,昨天还怀疑自己的直觉是不是出错了,谢哥您简直是及时雨啊!我立马告诉于队,着实调查此事。
两天后,冯诗韵安然走出公安局,被一辆豪车接走。
“妈的,以为终于拨云见日,这下又走进了死胡同。”于队一脚将旁边的垃圾桶踹翻,黑眼圈浓得跟画了烟熏妆似的,眼睛里尽是红血丝。
谢涯听闻冯诗韵被放走了,特意过来看看,他将被踹倒的垃圾桶扶起来,“人怎么放走了?冯诗韵是清白的?”
“谢涯你来啦,抱歉。”于队见谢涯帮忙扶起被他踢翻的垃圾桶,心头顿时有些赧然,他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侧头问了句:“来一根?”
谢涯抬手拒绝:“谢谢,我不抽。”
“不抽对身体好,可惜我们这个工作一忙起来就控制不住。”于对三十出头,眉心却因为常年皱眉,留下了一道印子。
吐出一口烟圈,于队叹了口气,给谢涯拿纸杯接了水递给他,“没证据,她说廖思璐用的那些东西,她自己也在用,因为效果好,廖思璐主动问她要了购买方式,她就帮忙做个代购。”
“谢谢。”谢涯双手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润润嘴唇,问:“东西呢?没问题?”
谢涯听于队说冯诗韵也在用那些东西,那没理由廖思璐出事,冯诗韵安然无恙。
“查过了,什么面膜塑身衣,全都查过了,成分完全没有问题,她说的这个牌子,在国外的确能够查得到,如果变成跨国案件,怕是难办。”于队最后吸了一口烟,将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
“小王警官说,今天有一辆豪车来接的冯诗韵?”谢涯斟酌着问道。
“嗯,光艳超市的董事长,听说一直在追求冯诗韵,冯诗韵没答应。”于队并没有就此打消对冯诗韵的怀疑,见过冯诗韵后他反倒是对这个女人疑虑更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审问冯诗韵时,他有多少次走神,盯着她一直看。
多年的办案直觉让他意识到,这个女人不对劲。再加上她身后无数地位不低的追求者,这里面的水比于队想象中还要深。
一阵沉默后,于队忽然认真地注视着谢涯告诫他:“听说冯诗韵是你的同学,你最好少和她接触,她有点邪门。”
于队的话,瞬间让谢涯的记忆回到同学聚会那天,詹昕琳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