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空气里浮着雷雨过后潮湿的青草气,难得闷热里掺了点适意。
“舒小姐,这件案子我跟了这么多年,能在退休前结案,也是我的心愿。”
舒念站在江城市局门口,俩手兜在卫衣口袋里,棒球帽压得极低,脑袋里循环播着陶警官最后那句话。
夕阳落下来,帽檐阴影下白皙柔美的下颌,让过往路人下意识一瞥,又匆匆擦肩。
短促的车鸣声把舒念拉回神,“美女,是你叫的滴滴打车吗?”
听到熟悉的清朗女声,舒念抬头。看着面前招摇过市红白喷漆的欧陆GT,有点好笑。
没管身边路人“这又是哪家的大小姐出来体验生活”的低声调侃,舒念拉开车门坐进去。
“嗳?我今天这单赚大了,这不是那个火出圈儿的漫画家太太吗?”“滴滴司机”桑柠弯着身子从下往上看她,笑得一脸不正经。
舒念一顿,没答话。刚落座,就从背包里摸出早就给桑柠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桑柠“嗷”了一嗓子,美滋滋地接过去拆。盒子打开,是对耳钉。白色碎钻绕着中间的黄钻主石,是她喜欢的小雏菊形状。桑柠爱死,胳膊一伸,把舒念捞过去吧唧了一口。
车里冷气打得严重不足,桑柠鼻尖上都沁出点薄汗,舒念说:“你把冷气开低一点吧。”
桑柠没接腔,掌心靠到空调出风口那儿贴了会儿,“预备役影后都沦落到出来跑滴滴了,可不得省着点?冷气它费油。”
“……”行吧。舒念也没和她贫,抬手解了鸭舌帽,随手顺了下头发。
舒念黑发留得极长,几缕碎发落到耳侧,衬得皮肤瓷白。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眼,眼睛睁大的时候,只到眼梢那儿有一道细褶。不笑的时候,冒着点清冷仙气儿。
舒念也不知道哪个环节戳到了她的点,桑柠探过身子,捧着她的脸又是一顿揉搓。
“我家念念到底是什么绝世小可爱!!”桑柠夸张得像是追星成功的小粉丝,“妹妹真的不是仙女变身的吗?!”
“……”嘴巴被挤成小黄鸭的舒念,觉得自己现在这张极度变形的脸,绝对和可爱的仙女没有半毛钱关系。
没法动弹的舒念眼神朝着桑柠那侧斜了斜,口齿不清地说:“里再不肘,今天这蛋,要贴钱了。”
“嗳我去!”看着车内后视镜里帅气潇洒跨下小摩托,手持黄.色缴费单的交警叔叔,桑柠赶紧松手,熟练挂挡,一把方向把轿跑弹了出去。
滑到路口等红绿灯的空档,桑柠悄咪咪偏头,看了眼舒念的表情。
“念念,”桑柠斟酌问道,“听说,外公想让你嫁给纪放?”
纪舒两家要联姻的事儿,都传开了。虽然舒念和她在这个圈子里都算是隐形人,可对那位绯闻上热搜,像是充了包年超值大礼包的纪家太子爷,俩人都不陌生。
手机连上桑柠车里的蓝牙,挑着音乐的舒念手一顿,没什么情绪起伏道:“嗯,好像是吧。”
“??”桑柠倒是比她着急,“不是,那你怎么想的呀?”
“不想结婚。”舒念没有丝毫停顿地回她。
舒念的外公,明明宠舒念宠到没原则,却急着让她嫁人,桑柠搞不明白了。
“你这才刚到法定结婚年龄,就想着让你英年早婚了?”桑柠一脑袋问号,“我明天陪你一块儿去劝劝外公。”
舒念顿了几秒,“好。”
看舒念半阖眼睫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桑柠故意玩笑道:“不过你别说,一样是吃喝玩乐,我爸活了这一把年纪,还真一点比不上纪放。”
好歹人家刚回国那阵,半年不到的时间,就把亲爹扔给他的一家快倒闭的游戏公司给盘活了。
“而且吧,”桑柠一个人乐呵,“至少嫁给他,不用担心他是图你钱啊。”
“但是!”话锋即刻一转,桑柠严肃道,“就凭他敢‘手滑’点赞那条坐等你俩离婚热搜的微博,咱也不能嫁给他!”
舒念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偏头看着车侧后视镜里的自己,“喷漆又换图案了?”
“啊,”桑柠一听这就被打断了思路,瞬间来劲了,“可爱吧!是不是特符合我的软萌人设?”
舒念转头,看了眼红唇大波浪,明显是明艳挂长相的好友,悠悠道:“嗯,哆啦A梦挺可爱的。”
“嗳?”桑柠急了,“念念你什么眼神啊?我这明明是HelloKitty好不好?”
正宗红白配色,软萌又可爱。
“是么?”舒念故意。
“可不是么,”桑柠左手转着方向盘,右手戳到脑袋上胡乱比划了一阵,“耳朵,这猫它有耳朵,哆啦A梦可没有。再说人家哆啦A梦是蓝色的好不好!”
看着桑柠一本正经解释给她听的样子,舒念轻笑出声。
舒念笑的时候,眼尾会微微弯下来,有种治愈的暖意。
桑柠快速偏头看了她一眼,心里一松,“打住打住啊,等我停好车再笑,不要试图用美貌来扰乱驾驶员的心神。”
舒念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没理她。
“啧,”只是一想到最近微博上说舒念“拿不出手”的言论,桑柠又来气了,“我就不信哪个男的见了你,还他妈顶得住!”
车子进了潇江会馆。两人下车,由人领着进了包间。
江城临江,而潇江就倚着寸土寸金的江边而建。清末民初留下的建筑,桑柠提前了三个月才约到的位置。每个包间依着词牌取名,她俩这间,叫临江仙。
而此时潇江的另一处包间里。
“曲鸣你这定的,都是啥玩意儿啊?”甄楠进门的时候看了眼包间的名字,鸡皮疙瘩落地有声,“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准备趁着生日的机会,和阿放表白呢。”
“滚蛋!”被污蔑要给好兄弟纪放“表白”的曲鸣,忍着把筷子间夹着的鱼眼珠子甩到他脑袋上的冲动,“来晚了废话还那么多,就你会逼逼!”
他订座的时候也没指定要哪个包间,就说了句要江边赏景最好的就行,谁能想到给了这么一间呢。
处于事件核心位置的当事人纪放,纤薄眼皮半掀,看了眼来人,“行了,都闭嘴吧。”
虽说这个包间名字真的有点让人微微颤抖,但纪放秉着“今日寿星最大”的原则,忍着不适没多话。倒是甄楠这家伙一进来,又让他忍不住回忆了一遍那种汗毛被冷风悄悄吹拂的感觉。
菜上齐,纪放就让站在一边随时候着的服务生先下去了。拉开身边的座位,纪放说:“你赶紧坐吧。”
甄楠“嘿嘿”两声,就着纪放拉开的椅子坐了下去,“我今天这到,迟得真他妈值了。你们,在座的各位,有谁享受过阿放给你们拉椅子的待遇?有谁!”
纪放长睫微掀,连着眼尾那一小点桃花痣一块儿,斜了身边逼逼赖赖的甄楠一眼,懒得多话。
“怎么来那么晚?”纪放对面的任清识,笑着问甄楠。
“别提了,”任清识话梗子一抛,甄楠欣然接了过去,开始絮叨,“每个周末假期都被老头子拉去公司无薪压榨,整得比平时上课还累。我都怀疑我到大四的时候,就得用生发剂了。”
甄楠说完,撸了把发际线,示意几个人看他。话头一转,又说:“我就羡慕阿放和清识你们俩。你说你们吧,一个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长得好人又乖,一个整天瞎几把乱跑,还能考那么好。你说这人成绩好也就算了,做什么事儿都跟玩儿似的,他还就比普通人厉害,你说气不气人?”
甄楠后半句话,是嬉皮笑脸对着纪放说的。
话题又转到了他这儿,纪放没心情接,也不用和他们几个装什么,没骨头似的倚在椅背里,懒声道:“别和我说话,烦着呢。”
四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说起话来自然没遮没拦。曲鸣知道他烦什么,有些好笑地问:“阿放,你还真准备听你爸妈的,娶舒家那个小丫头啊?”
纪放没回答,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指尖轻点桌面,全程处于事不关己的游离状态。
甄楠看着纪放“你在说谁?没听说过这人”的不屑一顾散漫样儿,仗着发小的身份,很想试试幸灾乐祸有什么后果。
掏出手机点开网上的话题,边推给纪放,边用他被东北舍友带跑偏的口音捏着嗓子念道:“舒家小丫头听说就是个傻的,嫁进纪家也就是个摆设而已啦。纪少爷出了名的放荡不羁爱自由,会喜欢那种被自家捂了20年,拿不出手的小丫头?坐等离婚热搜,兴奋脸.jpg。”
jpg三个字母,还被他念得抑扬顿挫高低起伏。
甄楠的手机刚推过来,纪放就撑着桌沿儿,又往椅背里靠了靠。跟那些字会跳出屏幕似的,只想离远点。结果,这家伙还好死不死地,全给他念了出来。
纪放平着嘴角,缓缓侧头,看将死傻逼似的看着他,终于给了甄楠一直渴求的眼神。
“……”甄楠被他眼神一冻,半口口水一噎,没出息地打起了嗝。多喝热水都压不下去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