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醒了?”舒林简问。
舒念撑开眼皮,听见舒林简的声音,下意识地一阵瑟缩。舒念猜,车里的气味,大概是烷类呼麻剂。她到这会儿还有些使不上劲。
撑着床垫子坐起来,舒念压着心里对这个男人的恐惧,努力回视他,问:“你想做什么?”
看着小姑娘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恨意和压不住的恐惧,舒林简叹了口气,说:“念念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叫我小叔叔了?现在见了我,连人都不叫了。”
舒念直勾勾的盯着他,不说话。
舒林简轻声笑了笑,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看着她的眼睛,说:“念念,当初我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眼睫轻颤,下意识地开始回避他的眼神,舒念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攥得骨节生疼,没回答他的问题。
舒林简垂睫,像是回忆一样,缓声说:“我是不是让你不要相信任何人?是不是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帮你。”
努力压着胸腔起伏的弧度,舒念耳朵里男人的话,慢慢和回忆中梦魇里的呓语重合。
“桑柠也就算了,以后她结了婚,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一辈子。”舒林简轻叹一声,重新抬睫看她,“为什么你身边,又多了个纪放?”
呼麻剂的作用渐褪,舒念掐着掌心,靠着那点痛意止住话音里的微颤,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舒林简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抬手,像是要去替她捋下睡乱的头发。
舒念偏头一躲。
收回顿在半空好一会儿的手,舒林简看着她,弯了弯唇角,“我先前,都提醒过你三次了。可好像都没有用。只能让纪放自己过来一趟了。”
舒念瞳孔蓦地放了一瞬。
“也好证明,”舒林简看着她的表情,温声说,“小叔叔没有骗你。”
纪放顺着舒林简最后一通电话里的要求进了厂房。
一座中空的老建筑,内里倒是没多少灰尘杂物,像是有人特意打扫过。二楼有不少房间,都阖着房门。顶上晃晃悠悠吊了盏老旧的钨丝灯。昏黄的暗光晃出地上的人影,像是随时要断气罢工的样子。
“念念!”纪放站在空地上,对着看不出到底哪里有人的二楼喊了一声。
这一声像是触到了老旧厂房的机关,钨丝灯哔哔啵啵跳了几下,灯丝终于撑不住,“嘭”一声炸了。厂房里唯一一点光源瞬时跟着一块儿消失。
纪放进来时候没关上的厂门,也在黑暗里发出金属轴承摩擦的声响,渐渐合拢。
轻嘲似的呵了一声,纪放心说这个男人,看来真是有备而来。
“舒林简!”纪放拢着手到嘴边,又喊了一声,“念念呢!”
纪放这声喊完,黑黢黢的厂房里骤然亮了两盏射灯。白惨惨的灯光追着纪放的落脚点照过去。灯光刺眼,纪放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
身边快速靠近脚步声,纪放阖着眼睫立马回神,听到棍棒在空气里划过的声响,利落地抬手一接。
结果,再想有动作,来人却舍了手里的武器,快速退回了黑暗里。
“身手不错。”舒林简看着镜头里的纪放,淡声道,“跑了那么远的路,还能有这样的反应。”
纪放一愣。舒林简的声音通过扬声器,飘在空荡荡的厂房里。像他先前和舒念一块儿看的恐怖片,温和的声线透过这种老式的播音器传出来,生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舒林简说完这句,周遭白墙上就多了三处投影。
还没等纪放来得及再问下舒念到底在哪儿,就看见了投影的其中一处,正是他压着心跳忍住呼吸都要找到的小姑娘。
舒念身上穿的,是今早和他一块儿出门时的衣服。视线定在某处,像是正在看着什么。
而另外两处,一个放的是他们两个在《恋爱进行时》里的剪辑。还有一个,是画面已经有些受损跳帧的,舒念小时候的影像片段。
和周枳意给他看过的照片,是同一时期。
那个眼睛里还满揣着对这个世界信任和好奇的小女孩儿。
纪放怔了怔。
舒林简看着镜头里纪放一瞬的怔愣,笑了笑,又说:“没见过吗?那你可要看专心一点,不要因为随便动手,晃了镜头。”
纪放回神,有种血冲到脑门心子的感觉。舒林简的意思他明白,让他干站着,不要还手。这他可以做到没问题,只是这个男人一步步显露出的神经质和反复无常,却让他没办法放心舒念的处境。
“念念呢!”纪放不知道他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仍旧只能这么喊着和他说话。
舒林简轻笑,说:“你眼前的,不就是吗?”
纪放偏头,看了眼正中的影像,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画面。影像里的小姑娘也像是听到了什么,突然回神转头,隔着并不存在的介质和他对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和慌乱。
纪放好难受。就算知道她看不见,也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让她不要害怕。
“唔——”身后重新窜出来的脚步声,伴着橡胶棍划开空气的声音,丝毫不手软地招呼到他身上。纪放下意识一声闷哼。
身边这人蒙着脸压着帽子,隐在黑暗里身形难辨,纪放看不出他长什么样子。
但离得近了,纪放似乎闻到了一种特殊的气味。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只是这会儿来不及细想。
舒念看着这个装修精美小卧室里,落在白墙上纪放的投影。惨白的光追在他一个人身上。画面无声,却像是有实质般,能听得见落在他身上的每一下。
陡然掀开压在身上的被子,下床跑去门边,呼麻剂的余效,让她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
拼命转了几下门锁,却没想到房门被人从外面勾住。
额头抵着门板,舒念闭着眼睛重重磕了一下。然后转身,看着舒林简。
“念念乖,”舒林简唇角弯着温和笑意,朝她招了招手,“来,我们坐着看。看看他什么时候撑不住,自己说要放弃。”
“你恨我就行了,”舒念回视他,颤声说,“你让纪放走吧。”
“我不恨你,”舒林简叹了口气,走过去,温声和她解释,“我只是让你看看人性。一个人连自己都护不住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舒念抬睫看他,忍着喉间的哽意和眼眶的热意,不想在他面前掉泪。
“好了念念,别这么看着我。”舒林简抬手,虚捂着她的眼睛。就像他在庆茂大厦监控里做的那个动作一样,“我早就说过了,你这么看着我,小叔叔会心软的。”
一心软,就想放过你。放过你,大家都痛苦。舒林简想起当年,对着还是小女孩儿的舒念说过的话。
本以为那些话她会记住一辈子,为什么现在又要忘了呢。
指尖抠得掌心里涌出温热,舒念闭了闭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松开指节,缓缓抬手,搭着舒林简的手,往下扯开,抬睫看着他,说:“小叔叔,让他走。”
舒林简怔了怔。原本以为这声小叔叔,是再也不可能从小姑娘嘴里听到了。
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欣慰似的笑了一声,又因为小姑娘掌心里黏腻的热意蹙了蹙眉心。舒林简反手捉过她的手腕看了一眼,又重新对上舒念的视线。
没有忽视小姑娘眼里的恨意,舒林简抬手,动作甚至有些亲昵地,替她捋了捋额前汗湿的碎发。
舒念咬着牙,没躲开。
然后就听见舒林简对着监控里的画面,沉声说:“老猫,收手。”
楼下的厂房,和楼上装饰精致的卧室,截然是两个世界。
舒念踩着残旧的老楼梯下去,看着白衬衣上染了灰尘和血渍,斜身倚坐在旧机器边上,脑袋有些耷拉着的纪放,眼里热意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
从来都是喜欢干干净净,每天洗完澡身上都是好闻的雪松香,去学校老教楼连卫生间都嫌弃地不肯踏进去的男人,这会儿坐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样子颇为狼狈。
舒念心里像被人攥着盐粒子搓着似的,好难受。
“纪放。”颤声叫他,话音里是掩不住的哭腔。跪坐到男人身边,舒念抬手,想摸摸他,又怕碰疼了他。
纪放费劲地抬睫,有些怔。眨了眨汗水糊在眼里的混沌,才看清楚来人。
扯了下笑起来有些痛的唇角,纪放努力抬手,揩上她的侧颊,拇指指腹替她蹭掉眼泪,软声心疼道:“念念别怕,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