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孟衍一见容徽,看清他眉心的印记,周身暗自流转的黑红气流,孟衍挣扎起身,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忽然双膝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眼眶渐红,“臣,愧对殿下……”
而容徽仅仅只是冷淡地瞥他一眼,覆着霜尘的长剑在无形之中凝聚锋芒,直指孟衍。
“容徽你要做什么?”
桑枝抓住他的衣袖。
“你不能杀他!”
桑枝急忙说道。
容徽眉间压抑的戾色似乎因为她阻拦的举动而更甚,但他仍克制着自己心头莫名汹涌的情绪,努力地在她的面前显得平静一些。
“留在魔域里的神仙,迟早会被旁人撕碎。”
他似乎无法理解她究竟为什么要阻拦他,但他仍愿意用最温和的口吻同她道:“即便不是我,他也活不了,枝枝,你不该阻止我。”
少年刻意放低的声音,带着极其耐心的温柔。
桑枝才不管他怎么说,她伸手就要去握那把悬在半空的长剑,却在快要接触到剑柄的时候被剑身半隐半现的银色气流给划出了一道口子。
她吃痛一声,眼眶里已经有了生理泪花。
容徽的脸色果然一变,他连忙去握住她的手,见她掌心里已经被划了一道血痕,还在不断往外渗血,他自然也顾不得那许多,转身便拉着她离开了。
留下周尧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想去扶跪在地上的孟衍。
“大人,你快起来……”
但当他的爪子搭上孟衍的肩膀,他却听见孟衍吸了吸鼻子,问:“你是谁?”
……?
周尧呆了。
他怎么能忘了呢???他还化成原形跟孟衍一起在澡堂子里泡过澡,追过那些光屁股逃跑的凡人呢。
彼时,桑枝被容徽带回了他的寝殿里,只说了一句话,便有侍女立即奉上了灵药。
千叠雪是仙剑,它造成的伤口并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容徽替桑枝涂抹药膏,却听她抽抽嗒嗒地,还在哭。
“疼?”他问。
桑枝点点头,“疼。”
这种疼痛,并非是普通刀刃造成的伤口可与之相比的,桑枝痛得整只手都动不了了。
容徽瞥见她腾出另一只手自己抹眼泪的可怜模样,他的那颗心莫名柔软了许多,于是他低垂眼眸,凑近她的手心,薄唇微启,阵阵微凉的风袭来。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是那样认真地想要替她减轻疼痛。
桑枝失神地望了他半晌,又忽然开口:“你不要杀孟衍。”
“你也不要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她伸手去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肩头,“容徽,在你找回记忆之前,你不要相信颜霜跟你说的每一个字。”
这个世界辜负了容徽太多,眷顾他太少。
但在他踽踽独行于世的那么多年里,他从未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在任何人的身上。
桑枝永远相信,他原本就是善良的。
而颜霜却要他亲手,泯灭自己的这份善良,从此沦为真正的恶魔,欲望的化身。
“容徽,你只能相信我。”
桑枝的眼眶里有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浸润着他的衣襟有了更深的痕迹。
容徽,我会保护你。
尽我所能,不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沦为另一个沾满鲜血,身负杀孽的自己。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则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望着她时,他的目光深沉又专注。
桑枝伸手就去捏他的脸,吸了吸鼻子,故意凶巴巴,“你不答应我,我就走!走得远远的!”
少年眼眉间的散漫骤然消失殆尽,他把她圈在怀里,“你敢。”
而他怀里的女孩儿梗着脖子,瞪他。
少年忍无可忍,手指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咬住她的嘴唇,辗转纠缠,好似有着一种无计可施的挫败。
又有一点生气。
但当他松开她,望着她红透的脸颊,他的神情却又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温柔意味。
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桑枝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一道暗红的流光,如同绳索一般,缠在她和他的手腕。
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枝枝,你要听话。”
他亲吻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微哑的嗓音尤其惑人。
他轻笑着,像是在嘲笑她刚刚刻意“吓唬”他的那番话。
她怎么可能走得了?
桑枝盯着自己和他的手腕之间连接的那道光索,她耷拉着脑袋半晌,决定认怂,“我错了……”
“嗯。”
容徽眼眉微扬,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表现。
“去洗澡。”
他站起身,顺势将她抱起来。???
桑枝瞬间瞪圆了眼睛,“洗,洗澡?”
容徽皱了一下眉头,“你以后不要再吃那些……”
他顿了一下,“味道奇怪的东西。”
“……”桑枝终于明白,大约是她身上还残留着螺蛳粉的味道。
她自己闻了闻,“我每天都有洗啊,我自己都闻不到……”
“臭。”
容徽抱着她就往殿外走。
“等等!”
桑枝在他怀里挣扎,“我自己去!!”
最终桑枝是被容徽扔进浴池里的,他同她手腕之间的光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他弯唇看着水汽氤氲间,浑身都已经湿透的桑枝,转身便走了出去。
桑枝咳嗽了两声,总算松了一口气。
桑枝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后,女君寝殿那边就有侍女来请桑枝过去。
“女君请姑娘殿中一叙。”
侍女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
桑枝觉得奇怪,但她擦完头发,还是决定让周尧跟着她一起过去看看。
因为容徽设在她身上的禁制,她现在并不怕颜霜,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从孟衍那儿要来一枚保命玉符,关键时刻打碎,就能触发结界,并同时通知孟衍。
孟衍手里有另一枚玉牌,到时桑枝一旦打碎玉牌,他就会随之被传送过去。
但当桑枝和周尧去到颜霜的寝殿时,却被守在殿外的侍女拦了下来,“姑娘,女君只让你一人进去。”
桑枝皱起眉,总觉得有些不妙。
她踏上台阶的脚往回一收,要不……还是回去算了吧?
谁知这一刻,正当她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殿门却忽然自己打开,然后桑枝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抹飘渺的女声:“桑姑娘,进来吧,不要怕。”
这分明是颜霜的声音,却又不同于她平日里的强势狠戾,反而温柔如水,令人听来便觉舒心。
桑枝定在原地,她同周尧面面相觑。
最终,她凑近周尧,小声说道:“容徽这会儿应该在寒潭,你和孟衍去那儿找他,如果我打碎玉牌,你们就都能及时过来了。”
“我知道了。”周尧点点头。
桑枝这才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走上台阶,一步步走进殿门。
沉重的殿门在她走进去的刹那便已经合上,桑枝却并没有在珠帘后的内殿里看见颜霜的身影。
桑枝握紧了手里的那枚玉牌,心里越发得紧张。
也是着一刻,她脚下踩着的刻着繁复花纹的地砖间忽然有一抹光圈显现,将她包裹其中,桑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整个人就已经在被光束刺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极速下坠。
当她掉在浸了浅浅一层水波的冰冷地面上时,桑枝摸着摔得生疼的屁股,嘶了一声,她还没爬起来,就望见了立在最中心的圆台上,手脚都已经被锁链束缚的那个女人。
那分明是颜霜的脸,可她衣衫银白,长发乌浓,眼眉之间少却几分浓艳,多了几分不食烟火的仙姿玉态。
她周身的气息都是那么圆融柔和,好似脉脉春水一般,又似山间清风,寸寸月辉都似她眼眸间清澈如波的倒影。
那一刻,桑枝亲眼见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听见她开口,准确地唤了她的名字:“桑枝,”
“你好,我是容徽的母亲,息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