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这个啊?”桑枝问。
容徽点了提交,慢条斯理地答,“不是。”
“……啊?”桑枝一愣。
“随便选的。”他简短地说了一句。
“……”
桑枝气得又想咬他下巴,但见他垂眼睨她,桑枝后背一僵,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警惕地看着他。
容徽无声轻笑。
桑枝是一个凡人,这便是她与容徽之间最大的区别。
因为她的人生只有匆匆几十载,不及神明千年万载,与天同寿。
可她佩戴许久的兰絮草早在无声的时间流逝间,慢慢地改变了她的体质,也或许是当初颜霜让暮云对她下了死手,最后却又无奈收手,救回她的性命时,她的骨肉与魂灵就早已经被濯洗过,所以她虽是凡人,却也在这诸多原因的作用下,与其他的普通凡人有了一些区别。
岁月辗转更迭到如今,凡人已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修成仙道。
即便是延续多年的修仙宗门,他们虽然本就与普通凡人有所不同,可以修习术法,但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办法通过修仙来达到一跃升仙的目的。
仿佛是天道,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咒印,他们永远无法成仙得道,而比凡人多活百年,也已是天道对他们最后的仁慈。
即便是神明,也没有办法改变一个凡人的命数。
可兰絮草大抵是这世间唯一对凡人来说,最能濯洗体内杂质的神物,它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桑枝,而颜霜的所作所为也在无形之中替她重塑了骨肉。
桑枝成了一个例外。
这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给予这位孤独流落人间多年,受尽苦难的小殿下的一份礼物。
他的幸运,从他最爱的姑娘,终于可以陪他千千万万年的那时候开始。
只要桑枝同容徽真正成亲的那一天开始,只要她的名字被印上了太子妃的金册,她就会享有他所拥有的,无穷无尽的生命。
大学毕业后,
赵簌清和桑天好还在跟容晟商量着他们什么时候结婚的事儿。
但容晟却没告诉他们,桑枝和容徽的婚礼,必得是先要在九重天里举行的,如此才能将桑枝的名字印在太子妃金册上。
容晟身为帝君,此生第一次来到凡世里,就被这里的人和事吸引,他在这里等着容徽大学毕业,也在等着他的妻子醒来。
可直到星辰之境打开的那日,息蕊也还是沉沉地睡着。
容晟带着他的妻子息蕊,还有桑枝和容徽回到了九重天。
桑枝终于有机会,看见传闻中神明所在的仙境到底是怎样的绮丽壮美。
云雾缥缈,就像是棉花糖一样柔软,可她伸手,却又什么也握不住。
万顷星辰尽在眼前,白昼与黑夜之间的区别并不分明,天边流霞寸寸如锦,烟云缭绕间的琼楼殿宇都好似只存在于工笔画中最精巧细致的笔触。
桑枝是第一次看见羽翅雪白,却又泛着金色光影的仙鹤在天边云影间徘徊鸣叫。
那天,身披霞光的仙娥将桑枝迎进一座古朴华美的殿宇里,让她在云蒸雾霭,缭绕一片的巨大浴池里洗了个澡,然后又按着她在清晰无比的铜镜前,替她来回涂抹,上妆。
神界是众仙都轻易去不了的地方,所以这场属于九重天太子容徽的婚宴,便设在了仙界重楼。
桑枝趴在楼上,眼见着那些仙人们乘着一朵又一朵形状各异地云朵前来,有的像桃子,有的像一辆车,还有的像……飞机。
她还看见一个大胡子老头儿骑着一只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异兽,看起来威风凛凛的。
殷红的嫁衣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尾羽,一寸寸绵延在烈火般的红色之间,腰间的束带有些紧,桑枝摸着上面那一颗颗地宝石玉珠,连忙让人帮她松一松。
头上戴着的金丝花冠有些重,长长的金质流苏垂下来,红色的宝石在散着明珠莹光的内殿里,闪烁着点滴光泽。
这一天,容晟也将从他这么多年替妻子一件件存下来的衣裳中找出来最漂亮的一件,替她换上衣衫,也替她描眉画唇,梳理发髻。
“息蕊,徽儿要和他喜欢的姑娘,成亲了。”
容晟此刻望着怀里的妻子,那双凤眼微微泛红,他是如此认真地打量着她的眉眼,看着她好久好久,都仍觉不够。
这千年的思念,便如心火一般,灼烧得他痛苦难当。
她是他费尽心思,从蓬莱求娶的心上人。
他将她放在心上,已是多少年的岁月。
失去她的那些年里,他许多夜晚都会想起她在蓬莱瀛水畔,朦胧似幻的身影。
那一梦啊,
就梦了好多年。
容晟的脸颊贴着妻子的侧脸,他轻轻闭眼。
半晌,他将她抱起来,一步步走到重楼正殿里,当着一众仙神的面,抱着他的妻,坐上了台阶之上最高的位置。
此刻,殿中立在两旁的所有神仙都适时低首,齐声道:“恭迎帝君,恭迎帝妃重回九重天!”
此间仙境,无人不知,帝君容晟到底找了他的妻儿多少年。
到如今,才终于圆满。
“多谢……众卿。”
容晟将息蕊小心翼翼地放在宽椅上,让她靠着椅背,然后才重新站起来,对着在场的所有神仙颔首道。
为了帮他找寻息蕊与容徽,这仙神两界,都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帝君言重。”
底下的神仙们又连忙道。
桑枝被容徽牵着走进内殿时,她头上拢着红纱,并看不清此刻周围所有人的神情,只能影影绰绰见着他们的影子。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神仙,这会儿也是紧张得厉害,抓着容徽的手,也忍不住更用力了一些。
容徽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无声的安抚。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
一时间,一众神仙异口同声,其音震天。
桑枝被吓了一跳,人还有些发懵。
直到她行完了礼,被几个仙娥扶着送去了金殿里,她坐在床榻上,才掀了头上的红纱,找照青要水喝。
照青是从宴客的重楼殿里跟着过来的,此刻殿里的仙娥都被照青给打发了出去。
听见桑枝说渴,她就勾了勾手指,那桌上的玉壶就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可桑枝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得怀疑人生。
“这是酒啊照青……”桑枝被辣得眼睛里都有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啊?是吗?”
照青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她也皱起脸,“……这酒一点也不好喝。”
容徽回来时,原本为他和桑枝备下的合卺酒已经见了底,酒壶都被扔在了地毯上。
他皱着眉,看着那只已经不知不觉变得跟孔雀一般大小的青鸟,目光不善。
“孟衍。”
他冷声开口。
瞬间便有一抹光影骤现,孟衍已经立在容徽的身后,拱手道:“殿下。”
“把她扔出去。”容徽道。
“啊?”
孟衍一愣,他动了动嘴唇,“殿下你这样……”
不好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床上除了在翻来覆去打滚儿的太子妃之外,还有一只……青鸟。
哦,他知道殿下是让他把谁扔出去了。
孟衍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是!”
他动作迅速地提溜起那只已经喝醉的青鸟的脚爪,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内殿之中。
内殿一时寂静下来,唯有殷红床榻上的那个女孩儿还在翻来覆去地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
容徽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来时,他伸手便将床上的桑枝带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垂眼睨她。
她今天看起来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精心装扮过的面庞在此刻满室的明珠光辉里,更添几分霞明玉映般的动人风情,教他分毫移不开眼。
“你和她把我们的酒给喝了,我和你又喝什么?”容徽嗓音淡淡。
而桑枝盯着眼前这个金冠玉带,一身锦袍殷红灼眼,好似古时,霁月清风般的世家公子一般,却又偏偏眉眼潋滟如画,生得一副仙姿玉骨。
“你真好看……”桑枝答非所问,发出傻傻的笑声。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他抓住了手。
等殿外的仙娥再送来一壶酒时,容徽放在床榻边的小案几上,倒了两杯之后,他端起其中一杯递到她的眼前,“拿着。”
“不要……”
桑枝摇头,靠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哈欠,顿时眼中水雾浸染,“我不能再喝了。”
“桑枝。”
容徽盯着她。
桑枝眨了眨眼睛,只能扁着嘴,委委屈屈地接过来,“你现在就对我不好了,你变了……”
容徽险些气笑,“我怎么不好了?”
“我说了我不想喝了。”
桑枝喝醉了之后,说话都软绵绵的。
“可是你要同我喝了这杯酒,才算是真的嫁给我。”
容徽低声说着,好似轻哄一般,刻意引诱着她变得听话一些,“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了吗?”
他低首亲吻她的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枝枝,你不喜欢我了?”
桑枝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力摇头,“喜欢,喜欢……”
容徽唇角微勾,如愿以偿地拉过她的手臂,同她喝了合卺酒。
桑枝喝完就把酒杯给扔掉了,她在容徽的怀里动来动去,最后还把容徽给压在了床榻上,她捧着他的脸,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说,“容徽,我有一个愿望,你要不要答应我?”
“什么?”容徽不防被她按在床榻上,金冠脱落,如瀑的黑发散在身后,他望着她,轻声问。
桑枝低头,凑近他,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然后她笑起来,埋在他的脖颈小小声地说,“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姐姐’。”
容徽一僵,或许他从未想到过,她的愿望竟会是这个。
他沉默良久,差点失笑。
他伸手去捏她浸染着寸寸薄红的脸蛋,干脆将她抱起来走到后殿里的浴池,替她擦洗了脸上的脂粉口红,又替她卸下了所有的首饰。
他回身去放那些金钗花冠时,却听见身后传来扑通的一声。
他的妻子,跳到了温泉浴池里,还在里面游起了泳。
容徽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下去将她从水里抱了起来。
泠泠的水声犹在耳畔,
桑枝半睁着眼睛,看着一片水雾朦胧间,她眼前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殷红的单袍,衣襟半露,她的名字就在他的锁骨。
湿润的水气,令眼前长发微湿的他看起来更添几分惑人的风情。
桑枝抱紧了他的腰,忽然垂首去亲他锁骨上那一抹金色的字痕。
容徽抱着她的手一顿,指节微屈,他眼瞳里映衬着此间长夜里最深沉的颜色,细碎的星子光影微闪,沉入更深的眸底。
气息稍乱,
似乎已经有些难以自持。
他翻身就将她按在了浴池的边缘,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住她的嘴唇。
气息相缠,辗转流连。
桑枝也许根本忘了挣扎。
如此漫漫的夜,水汽氤氲的后殿里明珠的光辉常亮不散,窗外便是浩瀚星海,银河流转,琼花玉树,枝叶烂漫。
后来在意识朦胧间,衣衫散落。
泪花模糊了桑枝的视线,她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细细亲吻过她的眼眉的他。
他却忽然凑近她的耳廓,
那般温热灼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谢谢你救了我,”
他的嗓音喑哑,撩人心弦,“姐姐。”
无论是记忆倒退到十岁的他,还是十二岁,又或是十七岁的他,容徽将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雨夜骤然闯入他那许多不堪回忆的她。
他也将永远感念她不知后退的靠近,小心翼翼的保护。
她从未放弃他。
这便是那时的容徽,一度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桑枝也许是清醒的,又或许并不清醒。
她眼眶里的泪水到底没忍住落下来,却又被他轻轻吻去。
那一年的雨夜,
桑枝拯救了堕落于永夜的神明。
而神明,将永远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