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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黛尔回到家中,很有种筋疲力竭的感觉。
送了惊魂未定曼德拉小姐回去之后,她一路上都在担忧并思考这件事情。
该给的慰问和辛苦费是肯定要有的。
可怜的曼德拉小姐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事情,她吓坏了,阿黛尔也是坐在马车里无意中碰上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冰冰凉的,虽然看着脸色不算特别难看,似乎很镇定的样子,但实际上心里一定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
阿黛尔若不是见识过现代更大的抗议场面,美国那些不仅是辣椒水、抗议牌举起来的,连扔燃烧弹、催泪瓦斯、甚至于是砸车、破门、烧抢不断的场面也算是都经历过,她此时的表现也不一定比身边两个姑娘要好。
曼德拉小姐算是比较典型的这个时代有学识的女性常见的模样了。
她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此前是老师,现在是作为助理编辑在杂志社工作,比起很大一部分鲜少外出工作、没有什么社会阅历和地位的女性来说,她绝对称得上是“先进”而“出色”。
但即使如此,她和许多人一样,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也非常害怕这样的骚乱变动。
尽管因为革命的原因,对于绝大多数中老年的巴黎人来说,甚至年轻人对于几十年前那些口口相传甚有记载的也都不陌生。
可真的要说起来,那些事情又好像是距离自己很远的。
战争也好、暴动也罢,这些形式各异的大事件和女性的关系好像并不是会很大,虽然很多时候其中有女士们的身影活动在其中。
曼德拉小姐虽然已经有了一份足以养活自己和补贴家人的工作,但她对这种场面还是适应不良。
不然,也不至于害怕到手都冰凉了,只是心里还清楚自己作为一位年纪不小又有社会阅历的姑娘,哪怕是出于社交礼节,都不该表现出过分惊恐的失态来。
阿黛尔盘算着该如何给加工资,不期然想到几天之前自己的亲爹和她试探,让她近期内不要随便外出,还询问了她手上这个事业能不能不要做了。
前面的部分,阿黛尔答应了不会随意外出,但大家都知道,最近是社交季,不可能真的不外出。
至于后面的部分,她倏然就品出不对来了。
阿黛尔在房间里休息和思考的这么一段时间,电报已经交到了公爵父亲的手上。
管家来了两趟,吕德太太也过来看了好几次,只为了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惊吓的程度也没有到糟糕的地步,这才在她的要求下离开。
“爸爸,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思前想后少许时候,阿黛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
“”公爵先生还处在一个气愤和担忧想状态里。
阿黛尔本意是不希望他为自己再多担心了,这件事情虽然给她带来了一些震撼,但到底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而自己的父亲年岁已高,让他为此惊惶不安是她这个作为女儿的失职。
若不是之前的情况比较紧急,电报又已经发到了他的手上,没有来得及截住,她甚至不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让他多担忧。
听到他这么问,公爵先生顿了一下,神色颇有些微妙的尴尬。
但很快,这种尴尬就瞬间转变成为了一种满带担忧的恼怒,他愤怒地拍了拍桌子,然后很快地自语一番,似乎是些脏话词。
阿黛尔也是第一次听见他用乡音浓重的法语说着什么脏话,语速也是比他一贯的要快上许许多多。
法国地方也算大,南北东西方之类的差异也不小,就是巴黎城市和乡村人之间还有不少口音的差距,当公爵父亲用故乡的口音很快地说话的时候,从未接触过这时候的对她来说算是古语方言的法语的阿黛尔是不太容易捕捉和听懂的。
“哎,总之,要不你就还是”他还是想劝她放手这份工作。
阿黛尔对报社的创办和未来的后续都充满了期待,甚至她觉得眼下正一步步按照她的期待发展着,哪怕是这次的征文的变故,如果不是有心人暗中作祟,也不至于到现在这样。
本该是很快过去的一个小难关,却硬是被人搞成了这样,阿黛尔本来并没有对此抱有过分的怒火的,但眼下几乎是家里的每个人都在劝说她,作为一个即将出嫁未来的工作是管家的女人,她这样尊贵又富裕的公爵小姐是没有必要为自己找麻烦去工作的。
“爸爸,我说过很多次了,这是我自己的理想,我有一些想要做到的事情,这是以我的思想和眼界能够做到的事情,也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
在公爵父亲左顾言他不肯给她解释,还拉出了史丹伯爵夫人来帮他说话只有,阿黛尔不得不再度重申强调自己的主观意愿。
“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公爵父亲对自己女儿格外的坚持也非常不理解,“是我给你的东西不够吗你需要更多的钱吗,我可以再为你准备一些珠宝。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呢还是说你真的和外面说的那样,是想要去做那些造反的事情”
“爸爸。”阿黛尔长舒一口气。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可能有一些天然的使命,有的人能够找到,有的人不能,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寻找,有的人则一生在践行。也许我会是一个失败的堂吉诃德,但是也许我会是在终焉之时,得到真正的升华,得到人们的铭记,得到上帝的感召的浮士德。”
“我迷茫了很久,经历了生死,我差一点离开这个世界,但因为对您还有这个世界的留恋和喜爱,我最终活了下来,我想要给自己一个除了和其他普通人一样碌碌无为或是富裕而无聊地死去以外的理由,去坚持我更好地实现自我价值和期待。”
“当然没错,谁也不能够保证成功,我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能够走多久,会有如何的结局,是否真的能够如愿,但在我能够做到的范围里,我想尽可能地去做好这件事情,我认为眼下的困难并不足以达到让我立刻放弃的地步不如说,如果我现在放弃了,我会为此后悔一辈子的。”
“爸爸,这是我的使命和责任,是我和其他人最最不一样的地方。”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阿黛尔很小声地在心中对自己说着。
“我为自己找到的立身处世的方式,正是为此斗争,工作是我的价值所在,也是我实现理想的方式之一,我需要足够的影响力,我想要为大家、为所有的女性带来一些思考,我希望大家能够活在一个真正平等的时代里。”
“这个世界这么好,我希望把自由、平等、博爱真正地带给所有人,女人也是人,连耶稣都是圣母玛利亚生育下的,女性毫无疑问是完整的人,而现有的法律甚至不承认成年女性是成年人,而将她们当做是儿童一般的存在,甚至于孩子还能够长大,而女性所能够合法拥有的一切却少有。”
“我希望我的杂志能够为这被忽略的但数目庞大的群体带来一些温情,我想真正做出一样东西,是为女人存在和服务的,是和其他报纸一样又不一样,能够符合女性需求的。如果它的存在,能够带来更多的思考,能够为社会的进步带来一些推动力,为思想变革带来微薄的启蒙,那么这将是我作为阿黛尔裘拉第,能够带给这个国家、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最好的东西。”
公爵先生的神色十分平静。
他并不是第一次知道阿黛尔有这样令人惊愕的想法和企盼,但他以前只以为是一个玩笑,是她想要为自己找点事情做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做出的选择。
可眼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是如此顽固,甚至做了一些比较糟糕的心理预期。
公爵先生作为一个上过战场也读过书、跟过不同的皇帝、在不制度里呆过的老年人,他也不是真的冥顽不化。
别忘了,几十年前的革命,正是源于优秀的法国人的思想启蒙和一部分挣扎于生存线的平民再无法容忍贪婪的统治者而带来的。
他如果真的思想僵化到那样的地步,也不至于能够跟着伟大的拿破仑皇帝战斗,为自己和家族挣得一份勋位的体面。
他依然还是不赞成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做这种事情,谁做都可以,但是他的女儿不该这么辛苦,不该去做危险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结果是好的,对他的女儿、对他女儿的女儿、对子孙后代、对他们家族的姑娘,都是大有裨益的事情,这也是会被人赞颂的事情,从历史上说。
公爵先生只是不希望这份危险落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身上,若是能够直接享有这份便利和权力那最好了。
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好吧。”公爵父亲叹了一口气。
公爵父亲的叹息仿佛小锤子敲在她心上。
阿黛尔也知道,如果他要采取一些强制措施,就像是这个时代的一些其他家的父亲、丈夫对妻子和孩子做的那样,把她直接关起来或是如何的,也不是不可以,并且这件事情并不怎么会引起大家的谴责,尽管道义上可能会有一些微词,但真正并不会有人计较反而习以为常。
但公爵父亲到底是舍不得这么做,也不想要伤害他们来之不易又悉心维护许久的父女情谊。
“爸爸,我很抱歉”
阿黛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知道自己的决议很冒险,自己的想法很违背这个时代的“常理”,但她知道自己是正确的,也知道这是一条注定十分艰难的道路。
思想的启蒙在法国,然而真正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真正让女人从家庭走向逐步拥有权力的过程的,却不是法国的女人们。
英国、美国甚至其他一些欧洲国家,比起曾经最早的法国,都要更先一步,他们那里的女人最先为自己的权力做出争取,为平等地获得和拥有财产、为能够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为能够走上政治、商业等多个舞台而奋斗。
很遗憾,他们在这方面落后于其他国家,哪怕他们曾经有最先进的思想,曾经有罗兰夫人等出色的女性思想启蒙者。
但过去的觉醒并没有带来实质上的进步,她们反而受到了加倍的压迫,从二三十年前的拿破仑法典开始,直接从法律的角度否决了她们作为独立人的可能,这是不合理的。
阿黛尔想为这个时代的十分特别的法国带来先进的思想和最先的觉醒,想为后面的人们留下一个进步的开始,如果她不能够做到,那就为后面的人做一个奠基。
她知道这是崇高的事情,也为自己能够为此奋斗而感到自豪和满足。
但她同样理解父亲的担忧,明白他对自己仅剩的幺女的关爱,更明白他或许不可能真的站在女性的立场和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情。
男人们当然不可能完全处在女人的角度,再怎么体贴、优秀的男人也不可能完全站在女人的立场,他们有着天然的生理、心理的差距,哪怕教育会给优秀的人带来先进的思想和平等的态度,也不可能绝对一样
男人不是女人,这是客观事实。
只有女人们自己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真正自我觉醒能够往前奋斗了,才能够迈出那至关重要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