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说越是温柔,一双眸子里却始终平静毫无波动,只有那俊美的脸上笑意未减,似清风朗月一般。
站在大堂中央,正对着他的薛执事,身上莫名一寒,像是突然被什么恐怖的猛兽盯上。
但见楼主脸上还是笑吟吟的,不见怒色,语气也是温温和和,他心里那点恐惧又不知不觉放了下来,暗道自己可真是越来越胆小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楼主的脾气他们可是再清楚不过。这位一向讲究按规矩办事,哪怕再气再怒,也不会因为情绪上头就重罚他们,更别提杀人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放松。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喉间一痛,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是其他人惊恐错愕的脸。随即,他失去了意识。
“薛执事”
直到他身体倒地,大堂里这才响起姗姗来迟的惊呼声。
其他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一拥上前,看着地上躺倒的尸体,尸体脖子处的那一道红线,以及他身边那犹带血迹的茶盏碎片。都不如心中发冷。
刚才一瞬实在是太快了。哪怕是这里武道修为最高的人都没有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薛执事便倒在了地上。
而最大的嫌疑人他们看向上首。但见神态温和的楼主依旧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手中茶杯袅袅冒着热气。
他双眸微微睁大,似带疑惑“薛执事怎么这就倒下了我还没说完呢。”
众人皆是无言,静静观看他表演。
神情不解的白衣公子似乎沉吟了几息,这才一脸恍然。
“莫非薛执事猜到我已经掌握了他背叛逍遥楼的证据,这才畏罪自杀”他长叹一声,“何至于此”
他的神态实在是太过真挚,那双温柔又多情的眸子里满是痛惜,又带着几分谴责和自惭自愧的情绪。
原本还在怀疑他的众人渐渐都变了脸色,莫名心虚愧疚起来。楼主一向随和,待下甚是宽容,从不杀伤人命。他们怎么能无端怀疑于他
那么难道是逍遥楼还有什么暗中隐藏的力量
对了,楼主来历神秘,或许是什么隐士家族的弟子,身边有高手跟随,说不定那位神秘高手就看不惯薛执事欺上瞒下的行为,暗中了结了他。
薛执事都能死的不明不白,那他们呢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众人身体开始微微发颤,额头沁出了冷汗。
“薛执事畏罪自杀,我甚是痛心。”上首,晏危楼三言两语为薛执事之死定了性,目光望向众人,“但逍遥楼规矩不可废。其他人的罪证亦在我手中,若能坦白交代,还可从宽处置,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端起茶盏再次喝了一口茶。
可怕的寂静再次降临,所有人僵在原地,如同一尊尊蜡像。
晏危楼不慌不忙。
他手头根本半点证据也没有,本就是空口说瞎话。就连刚才死掉的那个姓薛的倒霉鬼全名叫什么,究竟与谁有勾结,做了哪些事,晏危楼都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一件事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人绝对无辜。前世逍遥楼被人瓦解拆分,这些人人人有份。
似乎是沉默太久,晏危楼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倘若言己之过诸位羞于启齿,也可以让其他人代劳。”
言下之意便是互相检举揭发。
大堂中的一尊尊“蜡像”都同一时间抬起了头,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想到那个隐藏在暗中随时随地可能取他们性命的神秘高手,再看上首依旧微笑从容的白衣公子。他们似乎是第一次从这位楼主身上体会到提心吊胆的恐惧滋味,敬畏的种子不知不觉在心中萌发。
“时间有限,诸位可考虑清楚了”
茶香袅袅飘荡,与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白衣公子声音轻柔,升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大堂中沉默过后,终于有人上前一步,结结实实跪在他面前“楼主,小人有罪,不该”
“方明”另一个人立刻打断他的话,声音堪称疾言厉色,“你在说什么胡话”
话一出口,一股隐秘而逼人的杀机蓦然落在这人身上,刺激着他浑身每一个毛孔。
他身体僵直,面色骤变,转瞬就换了说辞“咳,你在说什么胡话主要罪责当然在我。是我故意设局拉你下水,违反楼中规定贪污克扣”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股脑将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还积极主动检举揭发,将其他人的丑事也倒了个一干二净。
贪污克扣还只是轻的,许多人早就不满逍遥楼中种种规定逍遥楼产业极多,盛京不少青楼赌坊也在改头换面之后被纳入其中,但一向秉持自愿原则,不会故意坑害客人,也从不强迫那些自愿入群芳阁卖艺不卖身的女子。
然而,这些所谓的原则对某些人完全是阻碍,私下里已开始阳奉阴违,只不过时日尚短,还没有酿成祸端。
这人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一说来。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很快便有不少人开始互相揭短,彼此攻讦,再无原先的斯文之气,一个比一个粗俗。
“张老三,此事分明便是你先开口鼓动,如今居然红口白牙污蔑于我”
“我呸王瞎子你还有脸说我,当初是谁险些饿死被楼主好心救下来,当场哭天抢地从此做牛做马报答楼主的这就是你的回报”
“还有你,人家不过就是送了你一个婆娘,就把你迷得五迷三倒,晕头转向,处处给人开后门,楼中不知损失了多少”
这群人以往狼狈为奸,不知得知对方多少丑事,此时一一抖露出来,彼此互揭老底,黑材料一打都不够。
纵使有少数聪明人不愿参与其中,而是沉默站在一边,但被人提到自己,也难免要矢口否认。只是,这些人脸上不过微现怒容,反驳的话还未出口,喉间便是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缓缓倒地。
于是,端坐上首的白衣公子立时又是一惊,惊了一次又一次后,他神情越来越凝重,对这些“畏罪自杀”的下属之死痛心疾首,翻来覆去叹息着“何至于此”
他长睫低垂,神情低落,语气饱满而富有感情,似有无穷惋惜。
在这长吁短叹中,还剩下的活人却是一个个手脚冰凉,如同赤身立足于冰天雪地中,神情惨白至极。
“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如同奏响一支高低不平的曲音。
满堂人影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