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入狱,等候秋决,他虽无官无职,又身犯死罪,但余威犹存,那怕在死牢之中也是一人一间牢房,可不似贾政先前那般和其他死囚混在一起。
王子腾是王家的顶梁柱,他这一倒下,王家一抄家,王家顿时乱成一团,王子腾足足在死牢中待了有好几日,王家才有人来探望,只是万没想到,王熙凤送来的竟然是王何氏自尽的坏消息。
初初听到王何氏自尽之事,王子腾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整个人不停的发抖着,连声音都顿时变了调,说话的速度又快又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二婶她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没了”
王子腾死命的想告诉自己这个是假的,不是真的,但看着一身缟素的王熙凤,他隐约觉得这事怕是真的。
凤丫头是他养的凤丫头的喜好他也是再清楚也不过,凤丫头最是喜欢大红大绿的颜色,既使不好穿红,平日里的衣物也大多是妃红、桃红、海棠红那一类,连柳黄、葱绿都不曾穿了,更不可能穿什么素白的颜色。
会穿素白衣裳,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可是他什么都给何氏安排好了,她怎么会死的
王子腾用力一咬舌尖,都把舌尖给咬出血了,这才勉强冷静了下来,他咬牙切齿道“她怎么会死的可是你哥哥欺负她了”
他就知道王仁是个养不熟的,但没想到他竟然敢欺负起一手养育他大的何氏了。
王熙凤疑惑的瞧了王子腾一眼,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关大哥的事,婶娘是在抄家的时候自尽的。”
更准确一点来说,婶娘是在接到圣上恩准她和叔父和离的消息之后而去世的。
王子腾冷声问道“那可是抄家的衙役对她不规矩”
“也不是”王熙凤低声道“那天乱遭遭的,大伙都在哭着,谁也没注意婶娘,待官兵抄到婶娘的房里时,大家才发现婶娘过身了。”
想起那日之事,王熙凤也心有余悸。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会碰到这种抄家的情况。
虽说王家大房和二房的家产是分开来的,但抄家的时候,谁管得了那么多,再加上王家在朝堂上无人,官兵便直接一口气全抄了,况且王家大房与二房之间又不曾分家,既使全被抄了,也是理所当然。
就连王何氏原本给王熙凤存着的嫁妆也被抄了,更别提原本属于王仁的王家大房财产,唯有王何氏的嫁妆幸免于难,那怕王何氏不肯接那和离书,圣上都亲口允许王子腾和王何氏和离了,在律法上,他们便是和离的夫妻。
有了圣上的金口玉言,抄家的官员自然会越过王何氏的嫁妆不抄,只是谁也没想到,王何氏竟然就在抄家的时候悄悄的自尽了。
就连王仁和王熙凤也都当场傻了眼,两人好不容易收敛了王何氏,安顿好了之后,王熙凤便过来探望王子腾,也顺便告诉他王何氏的死讯。
那怕王熙凤还小,但她也隐约察觉到,二婶之死怕是与叔父有关,她是想以王夫人的身份而死,而非何家女的身份而死。
王熙凤略略将先前的情况交待了,一听到王何氏在走之前把自己的嫁妆庄子给了王熙凤,一瞬间,王子腾便就全明白了,他什么都算计好了,唯独没有算计到他娘子会如此坚持。
看着好似老了十来岁的王子腾,王熙凤泣道“二婶的死,当真不关任何人的事儿,她是她是”
“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王子腾微微一叹,“罢了罢了一步错,步步错,怨不得别人。”
王熙凤沉默不语,久久都不说话。
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又比王仁那个不知道去了那儿的小子要有孝心的多,王子腾提点道“仁哥儿不是个可靠的,你一小孩家家,再厉害也不好自己一个人过活,你且回金陵找你舅舅,你舅舅贵为金陵国子监祭酒,素重名声,绝对不会不管你们兄妹俩。”
王熙凤点了点头,低声道“李家已经派人来了。”
正如二叔所猜,王家出事后不久,李家便派人来了,不过瞧着李大管家那模样,似乎对他们没有穷困潦倒,饿的半死的情况感觉到十分惋惜。
不过李家也仅仅只肯安置仍未成年的她,但对于已经成年的王仁却是不肯管的,按李家的说法,既然已经成年了,有手有脚,也不该靠着舅父养了,不过要是王仁肯退亲,李家还可以帮衬一二。
王仁为此气的半死,但形势比人强,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虽说她们还可以在二婶的嫁妆庄子上栖身,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罢了。她们又不是二婶的子女,无权继承她的嫁妆。
李家也略略透露出了几句,说是何家跟他们也就是前后脚来京城,何家来京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收回二婶的嫁妆,到时她们连处栖身之地都没有,是以大哥犹豫再三,还是乖乖的签了退婚书。
王熙凤将这事悄声说了,微带惧意说道“没想到我们家才刚被抄家,舅舅就整个人都变了。”
她心中微感酸涩,以前舅父待大哥不知有多好,还处处提点着大哥防着二叔,甚至还每每说疑心她爹娘之死与二叔有关,但而如今二叔一倒,舅父整个人都变了。
“呵呵。”王子腾微微冷笑,“人情冷暖,本就如此。”
王熙凤轻叹一声,也不说话了。
她许久后才嚅嚅的开口道“叔父,我跟大哥过两日便会跟着李家人回金陵,怕是怕是怕是以后不会回京了,叔父的身后事”
王熙凤涨红着脸,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和大哥回了金陵后,她一个女子,难以独自上京,而大哥的性子又是那样,只怕更不可能上京了,到了那时,她们恐怕没办法给王子腾收尸。
“你走吧”王子腾瞧着王熙凤的神情,也猜出了一二,淡淡道“以后也不必来探我,亦无需为我的身后事而操心。”
王熙凤忍不住捂面泣道“对不起”
二叔养了她们一场,但她们却连给叔父收尸都不成。
王子腾摆了摆手,时人迷信,深怕死后无人祭拜,死后便会在地下受苦受难,但他却是不信这些,死便死了,这尸首什么的也不过就是一具空壳罢了。
王熙凤哭了一场,最后才在狱卒的催促下离去,王熙凤走了之后,王子腾仍旧沉默着,连王熙凤带来的点心吃食都没动过。
王家无人,王子腾又死刑在即,见王子腾对王熙凤送来的吃食点心连动都没动过,那吃食的香气一个劲的往人鼻子里钻,好事的狱卒便笑嘻嘻的直接伸手过去拿,舔着脸笑道“王大人既然不吃,不如舍了小的吧。”
狱卒的手才刚碰到竹篮旁,却被王子腾一把按住,王子腾手劲极大,按得狱卒手骨生疼,他刚想开骂,但和王子腾深邃幽远的眼神一接触,狱卒顿时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