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求你孟言,就让我见你一面,我就只说一些话,你让我彻底死心也好,孟言,你看在小时候我们经常玩在一起的份上”
周孟言直接挂断电话。
脑中过往回忆疯狂涌现,这些年来一个个过不去的梦魇,像是密网将他的心再次勒紧。
暗潮翻滚。
当江承再次进来,送上咖啡,周孟言出声
“许鸿文是不是还在。”
“啊是的,许先生前五分钟还打来电话。”
“让他上来。”
周孟言道。
江承愣了一下,点头出去。
三分钟之后,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短袖,面色憔悴的男人走了进来。
“孟言”
许鸿文走上前,看着周孟言,神情复杂。
周孟言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向外头金融区的风景,声音沉冷“说完就走。”
许鸿文喉结滑动“孟言,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也是我爸的意思。我家的公司现在发展的情况很不好,今年生意又难做”
“和我有关系吗”
周孟言截断他的话。
许鸿文垂下头,动了动唇“你能借表哥一笔钱吗如果拿不到钱,我家公司就开不下去了,我爸年纪大了,现在待在家里,腿脚也不方便。”
许鸿文想到了儿子,“嘉嘉前段时间生病了,现在每天都在医院里,现在我一个人扛着这个家、这个公司,我知道我没有理由来麻烦你,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周孟言转头看向他,笑意不达眼底
“你不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吗”
许鸿文怔住,再度开口
“这笔钱我打欠条,我一定在五年之内还给你,你就帮帮我可以吗”
“我凭什么借给你们钱”男人声音凉薄如冬夜里的水。
许鸿文一时语噎。
半晌,他开口“孟言,我知道你还在怨恨我爸当年没有给你们家一点帮助,对不起,我爸也让我来和你道歉”
周孟言反问“我们家破产后,我记得是你们家生意最好的时候怎么,当时没有多赚一点钱现在你的情况,可比当时的我们好多了。”
“孟言,那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不管当初我们家之间矛盾如何,那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和我们无关。”
“哦”男人扯起嘴角,“那你记得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许鸿文垂头“孟言,过去的事可以让它过去吗我知道是我们家伤害了你,可是现在,我们也算是有了报应,你就算是看在,我们还是亲戚的份上”
周孟言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抬眸看他
“你这话特别像我爸妈当时求你们所说的。”
许鸿文沉默。
周孟言指间猩红明灭,吐了口烟,“我不会借给你们一分钱,现在死心了吗”
许鸿文握拳“你要我怎么求你”
男人眼底暗流涌动,半晌笑了,转头看他
“你怎么求都没有用。”
“你就一定要这么冷血”许鸿文问。
“这不是当初你们教我的吗”
“孟言”
“十分钟到了。”
许鸿文眼角微红,“我想要借的钱对于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这么困难吗,那些过去我和你道歉还不行吗”
周孟言按下电话“带许先生出去。”
许鸿文彻底失了力气,点点头,“我自己出去。”
许鸿文往门口走去。
周孟言看着他的背影,几秒后,休息室的门开了,阮烟走了出来。
周孟言对上女孩复杂的目光,眼底掠过一道情绪。
阮烟走到他面前,几秒后,男人沉哑的声音落下“听到了”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很柔“嗯。”
无声沉默。
几秒后,周孟言抬手盖在她发顶揉了下,声音很淡
“先进去,我把烟抽完。”
阮烟只好点头。
走到休息室门口,她转头看到男人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孑然。
她知道他此刻需要安静的时间,没敢再打扰。
许久,休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
周孟言走了进来。
她从床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孟言”
手被牵住,他走到沙发上,拉着她坐在腿上。
男人没说话,阮烟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心间苦涩,抱住他
“孟言,你有不开心的和我说好不好我是你的妻子,我也可以替你分担这些。”
她靠在他肩头,“就像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也会愿意倾听一样。”
半晌,男人抬手环住她,哑声开口,讲起从前。
“我从前很喜欢我表舅一家的。”
当年他们家箱包公司生意还很好的时候,令周围亲戚很羡慕,表舅许鹏运看到这个行业这么能赚钱,于是自己也开了一个箱包工厂。
周斯礼没有因为许鹏运是同行而心生芥蒂,他告诉许鹏运许多经验,带着他一起赚钱。
两人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是许鹏运其实一直隐隐嫉妒周家。
到后来许鹏运把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好之后,找了个借口不再和周斯礼合作,打算独自壮大,把周斯礼的公司当成了竞争者。
渐渐的,两家虽然还有来往,但是周斯礼也感觉到许鹏运对于他们不冷不热的态度,周斯礼也能理解,毕竟现在他们的关系有了利益的掺杂。
他并没有把生意上的矛盾告诉儿子,所以周孟言和许鸿文两个表兄弟,还是经常玩在一起。
许鹏运也没有把大人的事迁怒到小孩身上,所以周孟言到许家的时候,许鹏运有的时候会带他和许鸿文一起出去玩,周孟言也特别喜欢表舅。
直到在周家破产前,两家人外表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然而破产后,一切都变了。
周斯礼找许鹏运借钱,许鹏运表面安抚,说过几天就把钱借给他们,实则过几天,又是过几天,一而再再而三推脱。
甚至抢走了周斯礼原来的生意,顺势登高,狠狠地赚了一笔。
这些事,周孟言作为小孩子都还不知道。
当时他看着父母到处借钱很辛苦,他想着能不能帮点父母,而后想到表舅一直对他很好,就打算跑去找表舅,想做个小大人,帮爸爸妈妈借点钱。
他觉得表舅对他那么好,一定会帮助他的。
他一个人跑去许家,表哥看到他,把他带进了家,两人在院子里等着许鹏运回来。
许鹏运晚上回到家,看到周孟言问他来这里干嘛。
周孟言站在他面前,仰头问“表舅,你可以借我们家一点钱吗”
他说完,许鹏运拍拍他的头“这个是大人之间的事,让大人来解决,你一个小孩子就好好读书,我会和你爸爸妈妈好好商量沟通的,你先回家。”
周孟言被带出了家门,他站在家门前,正要走,就听到里头传来舅妈的声音
“你跟这个小孩子啰嗦什么这家人到底有完没完,他爸妈还派一个小孩子过来,不都说了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家的吗”
“文文,以后不许你再和你表弟玩在一起,听到没有,不许再放他进来这人进了我家都是脏了我家的地板”
那天晚上的周孟言,是一路抹着眼泪回了家。
他不知道原来表舅和表舅妈是这么的讨厌他,那些表面上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后来过年,有天是许鹏运的生日宴,周家收到了邀请,父母就带周孟言一起去。
因为很久都没有看到许鸿文了,所以周孟言花了这周全部的零花钱,买了个拼图,花了一整晚拼好,想要送给表哥,他们平时经常会在一起拼拼图。
周孟言跟着父母去了,到了家宴里,他见到了许鸿文,开心地跑上去“表哥”
许鸿文转头看了他一眼,慌了下,面无表情“你找我什么事”
“送给你一个拼图,这个拼图有4个版本,我只买了一个,寒假我们可以一起拼吗”
“我没空,要写作业。”
“那我可以去你家找你写作业吗”
“我爸爸不让你来我家。”
周孟言垂了垂头,把拼图递了出去,“表哥,那给你”
许鸿文犹豫了下,接过,转身离开时没走两步,就被表舅妈拦住,拿走了手里的拼图“这什么几块钱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也往家里拿赶快和我扔了”
周孟言抬头就看到舅妈走到垃圾桶旁边,直接把拼图扔了进去。
周孟言呆住了,赶快跑上去把垃圾桶里的拼图捡起来,就看到上面的拼图全碎了,还粘着一些脏脏的汤汁剩饭。
他小心翼翼地把脏东西抹掉,几个小孩子跑了过来,看到他,“诶,这个人是破产家的小孩”
“你家破产啦,你住下水道你是臭老鼠”
小孩子们抢走他的拼图,扔在地上,学着大人的话嬉笑他,许鸿文在不远处站着,一言不发。
周孟言眼睛红红地盯着他们,“我不是臭老鼠。”
“你就是你就是”
一群打闹的孩子被家长带走之后,周孟言一个人站在原地,秦锡过来找他“怎么了我们吃饭去”
周孟言垂着头,把拼图收进了口袋里,被秦锡牵走。
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最角落的那一桌,当时周孟言已经很多天都在吃馒头和粥,看到桌上的鸡鸭鱼肉,秦锡把菜夹在他碗里,他却没有心情吃。
同桌几个亲戚看着他不吃,笑着拐弯抹角嘲讽道“小朋友,你赶紧多吃一点饭了,你们家这都多少天没吃上好东西啦,还不赶快多吃一点肉”
周孟言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许鹏运一家人来这桌敬酒时时,周孟言和秦锡看到他们,起身,笑着递出红包祝寿,然而对方接过,摸了下红包的厚度,眼神歪了下,把红包扔回桌上,笑笑
“你们家现在这么困难,这钱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吧,就当做今天是请你们一家三口过来吃顿饱饭了。”
舅妈走了过来,“对呀,还是让你儿子多吃一些饭吧,你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许多人的目光投了过来,周斯礼和周孟言脸上的笑容僵硬,周斯礼再次拿起红包递出去,“哪有这个道理,你收着”
许鹏运笑了下,“你自己留着吧,别到处找人借钱了,整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追着求着、像只癞皮狗一样,还不如拿这钱给孟言买件新衣服,你说对吧”
周斯礼整张脸渐渐沉了下来,“许鹏运,你说话就一定要这么羞辱人”
“难道不是这样吗到处找亲戚眼巴巴的借钱,怎么打算给我送个红包,就让我把钱借给你”许鹏运看向周围其他人,“你们谁愿意给周家借点钱啊周家不容易呀,你们哪个好心的帮帮忙”
“许鹏运,你别太过分了”
那一天,是周孟言第一次看到父亲生气,他们一家三口被人狠狠践踏在地。
当时,没有一个人为他们说话,都是看热闹或者不敢说话,最后他们被许鹏运赶出了生日宴,周孟言看着父母脸皮的狼狈,以及周围亲戚投过来的那些异样的目光,就像一根根针一样扎在心里。
灭顶的羞辱。
永远挥之不去。
那一天,一块一块冷漠和羞辱,拼成了他眼里的世界。
尝过世态炎凉,他再也不会期待世间有何人情味。
他恨那些冷嘲热讽的人,也恨那些冷眼旁观的人。
直至到今天,他仍然厌恶。
谁能想到,当时讥讽羞辱他们的人,现在会反过来,求着他们。
多么可笑。
周孟言看向阮烟,眼眶一片猩红
“当初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哪里现在要我来帮他们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