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阮安宁这道阳光出现。
黑色宾利在高速上疾驰,这条路分明昨晚来过一次,碰上好几个红灯,此刻却接连亮起绿灯,陆执一路通畅地开过无人公路,身边少了那个杏眸明亮的女孩儿,半晌,忽然就觉得有些寂寞。
脑海中蹦出一双杏眼,她弯眸轻笑的模样宛如一场大雨,席卷整个脑袋时,霸道得不讲丝毫道理
躺在病床上,翘起偏细的杏眼看他,神采鲜活得仿佛得了糖的小孩儿,雀跃又惹人发笑;
从黑色门后探出小脑袋,汗湿的碎发乱七八糟地支棱着,小疯子般提起饭盒,欢快又期待地向他邀功;
站在落满细雪的街头,仰头看向茫茫人潮,呵出一口白色雾气,然后在一片繁华喧嚣中,慢慢地笑弯眼睛。
很多个本该一掠而过的瞬间,因为有了阮安宁的特定加持,才会成为最珍贵的镶嵌。
她用一句话,轻飘飘地撼动他心脏时的样子;夜风中拿着糖葫芦,和他对视后笑起来的样子;绚烂烟花下,对他说新年快乐时的样子
她带着温度的瞳孔、红润馥郁的唇瓣、纤薄坚定的拥抱、缠绵的吻
我喜欢你,超喜欢你,最喜欢你。
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口
宋越不止一次地说过,陆执就像个自我否定的矛盾体,经历过苍白无力的少年期,于是变成刺猬、小心翼翼地将最真实的自己藏在了心脏深处想要什么说不出口、想爱什么不得其法、甚至,想挽留一个人,也只会想着将她禁锢、据为己有。
可阮安宁呢。
她明明也身陷困境、明明也逼不得已,可她却敢于解开矛盾,让自己奋
力改变,甚至还想连同他一块儿改变。
她那么那么好勇敢而磊落、坚强也柔软。
就像一面毫无杂质的镜子,阮安宁温暖了陆执的同时,也清晰地映照出他阴暗自私的内心和阮安宁相比,陆执觉得自己就像只见不得光的吸血鬼,早晚有一天会原形毕露、灰飞烟灭。
而在那之前,他居然还想过要囚禁她。
思及此,陆执触电般松开左手,往旁边的暗格里胡乱一摸,果然找出了一盒未开封的烟是没有遇见阮安宁之前随意落下的,此刻却宛如救命稻草般,将陆执快要被负面情绪堆满的脑袋,猛地一把拉了回来。
他乱七八糟地抽着烟,久违的苦涩裹挟着血腥气,让心脏一缩。青年踩下刹车,砰地下车关门,然后靠在车前方,一边抽烟,一边看海。
太阳自地平线缓慢升起,连同海面也被染成一片鳞鳞金色,哗啦啦的浪潮声响起,陆执吐出淡青色烟雾,很快又被海风吹散,消隐处隔着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他垂眸,觉得自己被光刺得有点眼圈泛红。
昨夜的心境场景再现,陆执思及那时自己的想法,甚至觉得可笑幼稚“挽回她、抓紧她、将她关进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笼子里。”
这和自私地伤害她有什么不一样
他以为真到了那地步、真到了阮安宁不得不离开自己时,自己能够狠下心做出这一切,可昨晚的梦境宛如当头一棒,立刻就将陆执的偏执狠狠打碎那鲜血洒在脸上时,是烫的。
烫得人浑身发寒、心脏都快要爆炸。
原来目睹和阮安宁同张脸的女人死在面前,竟然这么痛,痛到能让陆执无法继续回忆,然后拼命挣扎,从那噩梦中强行醒来。
他光是再想起半秒钟那张空洞苍白的脸,就觉得呼吸困难,心头窒闷。
陆执舍不得。
舍不得那张脸染上怨恨,舍不得她露出厌恶眼神,甚至,舍不得她皱起一点眉头。
为此,他更不能为了自己那点阴暗偏激的独占欲,就将阮安宁置于痛苦地位。
太阳从水平面慢慢上升,不知过了多久,兜里的手机嗡嗡响起,陆执一顿,动了动僵硬身体,点开屏幕。
是陆老爷子。
问他今日
为何没上班,是不是昨夜喝了太多酒,无法起床,字里行间都是淡淡的警告,冰冷理智。
陆执没什么表情地垂眼,这才发现,已经九点了。
他在海边站了三个多小时。
脚下是密密麻麻的烟头,海风吹得人神智清醒,青年抬手按了按眉骨,半晌,压下声音里的疲惫,让自己听不出任何弱势。
他告诉陆老爷子,要请半月的假。
半个月,足够陆执理清这个世界和那个梦的关联,最主要的,是能理清自己心中的感情。
然后到那时,他才能也坦坦荡荡地面对阮安宁。
那个女孩儿自光明中来,裹挟着温暖和爱意,将他从冰冷的海里救了出来,教会他如何被爱。
所以,他也必须将自己的污浊洗净长久以来,堆积的自卑和缺乏的安全感让陆执偏激,他对这段关系感到慌张、滋生不安,从而只一昧地放低自己,造成严重失衡。到最后,爆发出来只会伤害阮安宁。
而现在,的的确确就是打破这弱点的良机了。
自我破碎、再用力重塑。
他必须将过往的自己全部抛下,重新学做一个对她坦荡光明的人,这其中需要经历多少痛苦,陆执尚且无法预料,但他知晓一句话“甘愿做,欢喜受”。
他对阮安宁,欢喜做,也欢喜受。
陆执抽了最后一口烟,然后将它熄灭。
连同回忆。
身体被风吹得凉透,他却看向太阳,只觉这一刻,心尖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