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过绚烂如梦的祈天灯,殷暮雪一行又辗转上了雍都最大的酒楼四季楼。
安国公府在四季楼有专门的厢房预留,所以即便上元节这天四季楼的席座供不应求,他们还是能一到地方,就被小二迎上二楼。
二楼的厢房不仅宽敞,窗外景色也好,殷暮雪等一众姑娘在窗户边玩闹了许久,直到上菜才回到桌边就坐。
殷筝则是全程都跟着她们,她们在窗边她就在窗边,她们回到桌前她就回到桌前,哪怕她们聚在窗边的时候并不带她一块说玩笑闹,她也能一个人待在窗户边,安安静静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世子的妹妹安如葭见她被众人刻意忽视,不免起了怜悯之心,落座时特地坐到了她身旁,与她搭话。
然后安如葭就发现,撇去性格不谈,殷筝其实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她不会对别人的发言指手画脚,但这不是因为她在敷衍你,正相反她很有耐心,你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落进心里,然后在你以为她根本没有认真听的时候,给予你反馈。
那点反馈听起来似乎无关痛痒,但却又正正好地落到了安如葭的心坎上,让安如葭忍不住越说越投入,越聊越深。
安如葭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说太多了,可一旦对上殷筝那双充满专注和包容的眼眸,她就忍不住在心里升起名为信赖的情绪。
当然她也因此发现殷筝的眼睛是蓝色的,好奇问了一句。
殷筝告诉她“我母亲是胡人。”
雍都繁华,往来行商的域外之人并不算少,况且胡姬擅舞,模样又别有风情,别说寻常大户人家,就连皇帝的后宫里也有好几个胡人妃子,因此安如葭并未感到多惊讶,只觉得殷筝的眼睛真好看。
安国公世子看不惯自家妹妹这般亲近殷筝,几次借故打断她们的谈话,结果不仅失败,还被安如蒹狠狠瞪了一眼,不免有些郁闷,也越发地讨厌殷筝。
席间气氛渐渐热闹,喝空的酒壶也越来越多,公子小姐们谈古论今,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开国以来的女官女将如今的大庆风气能如此开放,女孩儿可以抛头露面自由上街,与
男人同桌吃酒,也全赖这些注定能名留青史的女人。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对那些女子推崇备至,比如安国公世子,他就特别欣赏先帝的侄女安武郡主。
这位郡主武学天赋奇高,上阵杀敌硬生生给自己杀回来了一个安武的封号,若非她英年早逝,她手下的猎凰营定能成为大庆的第八个大营。
安如葭受哥哥影响,对安武郡主的生平也是信手拈来,见殷筝不了解,便细细说给殷筝听,从安武郡主如何参军,到安武郡主打过的几场有名的战役,再到安武郡主大义灭亲,围剿了意图谋反的亲生父亲齐王。
但这次,殷筝并没有做一个完美的倾听者,而是说了一句“若非她兵权在握,齐王也不会起谋逆之心。”
安国公世子听见,终于忍无可忍“你懂什么”
语气冷硬,让席间谈笑的众人下意识都噤了声。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然而怒意上头的世子却半点不觉,还直言道“如你这般软弱可欺毫无主见的女子,怎配评价安武郡主”
“兄长”安如葭大声呵止了自家哥哥的话音,然后转头对殷筝道“二姑娘勿怪,我哥哥喝多了,酒后失言,你切莫往心里去。”
殷筝脸色苍白难看,低垂的眉眼与轻颤的双肩让人知道她此刻是多么的难堪与害怕,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强扯出笑意“无妨,也是我不对,不该什么都不知道,就随意评价他人。”
被人当面贬低还能这般委曲求全,倒真应了世子那句“软弱可欺”的评语,让人怜惜,也让人看不起。
对殷筝的轻视让他们很快就将这一插曲抛到了脑后,而殷筝也在众人遗忘了她之后,对安如蒹说道“我有些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
安如蒹起身“我送你。”
带有殷府标记的马车载着殷筝离开四季楼,安如蒹转身回到楼上,还未推开门,就听见厢房里传来一句句批判和厌弃,都是针对殷筝的,且这里头居然还有殷暮雪的声音。
安如蒹头疼,刚刚的相处让她对殷筝很有好感,不愿和厢房里的人一块说殷筝的不是,但她也不想为了一个才认识的殷筝把局面弄得难看,最后只好和自家哥
哥的侍卫留了话,然后带上丫鬟离开四季楼,回了安国公府。
另一边,殷筝坐着马车回府,到家后规规矩矩去和老夫人以及殷夫人请了安。
老夫人察觉到她心情不好,特地留她在院里吃了碗酒酿汤圆。
殷夫人则是问她为何不与殷暮雪一块回来,殷筝便说自己突感不适,不愿拖累妹妹错过佳节庆典,所以才会独自回来。
殷筝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故而殷夫人也没怀疑她撒谎,就放了她回去。
此番算得上败兴而归,逢年和过节也没了出门时候的雀跃,给院里的洒扫丫鬟们分东西时显得格外沉默。
殷筝洗了澡上床睡觉,梦里梦见自己被人压在地上掐脖子,掐她脖子那人披头散发,模样被挡去大半,只露出了带着疯狂笑意的艳丽红唇。那红唇十分好看,好看到殷筝一眼便能认出,那红唇与今日出门前镜子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殷筝自恶梦中惊醒。
睁眼一看,发现一张写了字的纸盖在她脸上,纸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细细的触感蹭过脸颊,像极了梦里那人的头发落在自己脸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