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奈我如何?”
轻飘飘的声音,溢满着腥风血雨的杀气。
韩王世子和华悦郡主对上殷云晏倨傲冰冷的眼神,同时打了个寒颤。
华悦郡主娇纵跋扈,却向来杵这个诡谲狠辣的堂兄,尤其是看见他那双浅碧色的妖魔般的眼睛,更是让她心里发虚。
华悦郡主刚才叫嚣的气焰小了下来,拽了拽韩王世子的袖子:“哥哥,要不咱们...”
韩王世子却更是恼羞成怒。
那边御史及其他一众官员也纷纷下了车,都往这边看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自己的妹妹在这儿,韩王世子怎么能退让,那他以后势必变成全天下的笑柄。
“放肆!殷云晏你欺人太甚!”
韩王世子怒喝:“你我同为亲王世子,论辈分我还当是你堂兄,你怎敢如此对我说话?简直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唰——”
齐刷刷地长剑出鞘,雪亮的刀锋反射着猎猎寒光。
韩王世子瞬间骇得往后倒退几步,瞪着眼睛看着殷云晏身后同时拔剑的亲军们。
“你也配说我大逆不道?”
殷云晏居高临下盯着面露惊恐的殷云成,忽地掀起唇角,语气凉薄威胁:“殷云成,我劝你识相些,否则,你知道的,我在战场上打杀惯了,手下的人若是没个轻重,后悔的可一定是你,毕竟...”
殷云晏嗤笑了一声:“你父王如今已经是焦头烂额,即便是死个儿子,想必也没精力大张旗鼓地报仇,毕竟儿子,他还有的是,你说是不是?”
韩王世子和华悦郡主悚然一惊,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殷云晏看着他们惊惧的眼神,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猖狂又肆意。
韩王世子胆寒,疯子,就是个疯子:“你你——”
李稷看着这一幕,却是笑了。
葛先生说:“都说楚王世子行事癫狂,果然如此。”
“我倒觉得他说得有理。”
李稷淡淡一笑:“儿子多了,死了一个,的确是再立一个便罢了。”
葛先生一愣,别有意味地看向他,李稷已经掸了掸宽袖,大步向前,温声说:“臣河北道明威将军李稷,恭迎御史、两位世子及郡主殿下。”
所有人倏然扭头
看来。
殷云晏看见李稷,骤然眯起眼,眼神刀割一般锋冷,李稷却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只含笑拱手,端得是清隽卓绝、风度翩翩——与刚才退避的韩王世子形成天壤之别。
看见李稷,华悦郡主却是眼前一亮。
看着他儒雅俊秀的容貌,彬彬有礼的姿态,华悦郡主心口都停跳了一拍,突然觉得,似乎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韩王世子看见态度谦敬的李稷,顿时重拾了被殷云晏踩下去的威风,倨傲地说:“你怎么才来,怎么做事的,知道我们等了多久。”
李稷像是没听见他颐指气使的语气,仍然微笑:“臣不知御史车架提前抵达,才刚收到消息,有怠慢之处,请世子见谅。”
说着李稷侧开身:“臣已收拾好别苑,一切都按照世子的意思布置,又已备好酒席,为诸位接风洗尘。”
韩王世子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觉得李稷捧上来的面子很是识相,他正好怕和殷云晏那个疯子纠缠下去,当即清了清嗓子:“三妹一路跋涉也累了,快进去休整休整吧。”
华悦郡主和她哥哥是一个心思,当即昂着下巴往别苑里走,路过李稷时,看他风姿清俊绰约,描摹精致的眼尾勾了他一眼。
可惜李稷垂着眼,一派守礼端正的架势,丝毫没看懂她的暗示。
华悦郡主心头莫名的不甘,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走了。
御史和一众官员也与李稷拱手,车架源源不断驶进别苑,最后只剩下殷云晏的队伍。
殷云晏突然翻身下马,缓缓走到李稷旁边。
李稷拱手:“世子,请。”
殷云晏把玩着马鞭的尾刺,嗤笑:“李稷,你这样卑躬屈膝的样子,真是令我作呕。”
李稷淡笑:“世子位高,臣官小位卑,此乃礼仪,便是卑躬屈膝,也是应当。”
“你以为我作呕的是你卑躬屈膝吗?不,你乐得看你跪在地上对我三叩九拜。”
殷云晏压低声音,颇为恶意:“我只是恶心,你即使低着头,你眼睛里也闪烁着野心和傲慢。”
那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眼神。
殷云晏从来厌恶李稷,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同类之间的警惕和杀意。
这个军户出身、气质文弱、所有
人眼中攀高枝才成为一方大将的青年,朝廷看轻了他,韩王看轻了他,连他的父王都看轻了他。
但是殷云晏却从来把他当心头大患,只想将他杀之而后快。
李稷微笑:“世子说什么,臣听不明白。”
殷云晏盯着那双漆黑含笑的眸子。
这是他熟悉的眼神——一个枭雄的眼神。
“听不明白没关系。”
殷云晏骤然冷笑,低声说:“因为早晚一日,我会亲自砍下你的脑袋。”
李稷看着他,突然也笑了笑,轻声慢语:“世子之心,亦如我意。”
殷云晏眉目骤然一寒,冷冷盯着李稷,紧了紧拳,骤然转身大步往别苑去。
李稷看着他的背影,眉目的笑意渐渐散去,斯文俊秀的眉目,显得格外残酷凉薄。
......
御史奉旨巡查而来,李稷亲自作陪,一连七八日都在外面。
御史团里都是什么人啊,世子郡主,公子小姐,各个势力的官员,那都是豺狼虎豹,恨不得把河北道撕巴撕巴都给分吞了,乔安都不知道李稷得是怎么应付他们的。
她没出去,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这一日终于听到消息,三日后晚膳李稷在落月湖上宴请宾客。
乔安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宴席那日,恰恰飘起了小雪。
落月湖坐落在栾城里,湖水碧色清澈,形如月牙,景色秀美,是河北道最富有盛名的游景之一。
冬日的落月湖本是冻上了冰,未免显得凄冷,于是为了招待贵客,城主特意召集百姓连着几日在湖上破冰,露出盈盈澄澈的湖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的波光,清丽秀美不可方物。
湖边亭台水榭上摆好了席位,宾客们一一落座,在热腾腾的酒气中,看着亭台外雪花飘然落入湖面,别是一番清冷雅致,都是赞不绝口。
韩王世子由美人喂着酒,挑剔说:“景色倒是勉强,湖也小。”
李稷笑:“栾城小地,自不能与巍巍王都相比。”
韩王世子抬了抬下巴,华悦郡主却是说:“河北道这样偏僻,李将军也治理得不错,又能摆出这样的席面来,李将军已经费心了,哥哥便不要挑剔了。”说完,她含羞妩媚地看了李稷一眼。
华悦郡主本是不屑嫁给李稷这样的寒
门子弟,可是这一见才发现,李稷竟然是个如此清隽温润的青年,这些日子李稷又作陪,华悦郡主见多了他不卑不亢、风度翩然的模样,已然芳心暗许。
她心想,既然是父王之命,那嫁便嫁吧,大不了将来多提拔他,等父王将来登基,封他做个一二品的高官,也不算辱没了她的尊贵。
当然,她是根本没想过李稷会拒绝她。
笑话,她贵为郡主,容貌美丽、身份高贵,下嫁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乘龙快婿青云之路就在眼前,给他几个胆子他敢拒绝。
韩王世子显然也是这么想。
天下愈发动荡,各地摩擦不断,他此来就是奉父王之命,征调李稷的军队并入自家帐下以抵抗楚王和阎家,虽然他瞧不上李稷微寒的出身,但是看在那些兵马上,看在他对韩王府效的忠上,将王府的郡主嫁给他以安抚一二,就当是赏赐了。
韩王世子眼珠子一转,推开侧倚的美人,大笑说:“李将军,看看,还是我三妹向着你,我还没几句,她就先护上了。”
华悦郡主跺脚娇羞:“兄长...”
李稷面色不变:“郡主仁善,臣谢过郡主。”
“嗳,不用谢。。”
韩王世子摆了摆手,因为饮多了酒,很有些上头,举止也格外粗鲁,哈哈大笑:“李将军,大喜啊大喜,我父王爱重你才华,此次来特意嘱咐我,要将华悦许配给你,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虽然都知道华悦郡主这次跟着来不可能只是为了游玩,但是听韩王世子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来,所有人还是觉得心头一咯噔。
尤其是御史,表情极其尴尬。
他是朝廷的官员,自然知道韩王府与李稷结亲,那就相当于给韩王府增加了助力,但问题是他虽说是御史,却不过一介虚职,根本管不了韩王府的事——况且人家结儿女亲事,名正言顺,他有什么资格置喙。
在旁边自顾自饮酒的殷云晏听见韩王世子大大咧咧说着结亲的话,嗤笑一声。
蠢货。
果然,李稷站起来,拱手说:“臣谢过世子殿下好意。”
华悦郡主眼睛一亮,韩王世子又是大笑,站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正要拍着他的肩
膀说什么,李稷微微侧身避开,已经恭声说:“只是臣已有婚约,郡主金枝玉叶,臣实在是不敢高攀,请世子殿下见谅。”
韩王世子和华悦郡主的笑容同时僵硬。
“你已有婚约?”
华悦郡主脱口而出,怒不可遏:“是谁?是哪个贱人?!”
“郡主慎言。”
李稷猛地抬头,直视华悦郡主,气势凛然:“还未成契,不好说姑娘名姓,她虽非出身大族,却也是书香门第,更是臣倾心之人。”
华悦郡主被他锋利的眼神骇得往后两步,瞪大眼睛:“你、你敢叫我慎言?你竟敢这么对我?!”
“书香门第?”
韩王世子猛地一个酒嗝打出来,冷笑:“连名姓都说不出,能是什么书香门第,李将军,你不会是不想娶我妹妹,随便说出个婚约来糊弄我!”
李稷:“臣不敢。”
“我看你放肆的很!”
韩王世子勃然大怒,酒意上头,又被李稷这轻慢的态度激怒,彻底没了理智,指着李稷的鼻子怒骂:“李稷,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妹妹嫁给你,你就感恩戴德地受着,你竟然还敢拒绝——”
周围人听得一头冷汗,侍从赶紧去拉他:“世子,世子殿下醉了...”
“别拉我!我没醉!我说错了吗?我说的就是事实!”
韩王世子一把将侍从挥开,满嘴酒气骂骂咧咧:“一个军户出身的泥腿子,老娘是目不识丁的村妇,妹妹是相貌丑陋的农女,要不是祖坟冒烟得了我父王看重,现在你还在地里种田,什么狗东西...”
满座一片死寂,只有韩王世子怒骂的声音在亭台中回荡。
李稷在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中静静立着,带着寒意的风拂过他衣摆,背脊挺拔,宽袖飘然。
多么风姿清隽的人物,便是士族门阀的公子也比不上的风流气度。
可偏偏是那位低贱的出身,还被韩王世子当场喊了出来。
日后出去行走,如何被人议论?又将如何沦为笑柄。
众人眼神各异,低声议论,李稷微微垂眼,冷淡温润的侧脸,没有人看见他眼底蔓延的骇人寒意。
“我告诉你李稷,今天你就必须——”
整座亭台只有韩王世子醉气冲天的怒骂,殷云晏看着李稷修长的背影
,勾起唇角,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瞥去,目光骤然一凝。
“快看!”
在怒骂声中,突然听见遥遥有无数声音喊:“有莲花!湖里有莲花?!”
众人皆惊,茫然四顾:“谁在说话?”
“是岸边的百姓在喊。”
有人不解地答:“似乎是在喊莲花。”
顿时有人笑了:“这寒冬腊月的,什么莲花能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那遥遥的湖面上,竟然真的飘着几朵莲花。
那娇艳欲滴的粉,就那么突兀地、挺拔地点缀在盈盈碧水上。
不少人都揉了揉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冬天这都快结了冰的湖上,怎么会开出莲花呢?
这时,他们突然看见,从湖泊最深处,遥遥泛出一支轻舟。
青色的小舟,宛若一片青叶,那青叶之上,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众人渐渐看清,那是一个少女。
少女着白衣,一头如墨的黑发披散,举着一柄素色的油纸伞,清凌凌地立在湖上,仿佛一朵亭亭玉立的雪莲。
突然,所有人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那那一叶扁舟泛开的湖面,突然升起一朵朵莲花。
是的,不是花苞开出来的莲花,而是从湖底生生升起的莲花。
最娇艳的粉,盛开着柔软的莲瓣,在这冰冷的寒天里,尽情释放着蓬勃清丽的生命。
“莲花!真的是莲花!”
岸边突然传来百信语无伦次地惊呼:“快看!莲花!全是莲花!”
“冬天怎么会莲花啊?”
“是那条船!”
“那条船过的地方就开出了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