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栖失神的凝望着,冰凉的泪水缓缓的滚过面颊,辉映着一豆的孤火。
楼外,余清音独自一人撑着油纸伞,躲在晓月轩庭前的河亭中,目视着一队队禁军步履匆匆的从廊前经过。
十几年不曾踏足过王宫了,这里的一砖一瓦她已经鲜有印象了,不过对于禁军的装束她还是记忆清晰的,今日是漆怡海的登基大典,可这禁军却不去殿前守着,反而分批逐次的往后殿涌去,这就显得极不正常。
虽说如今的天下动荡不安,皇城之外虎狼环伺,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军不去护卫君王,反而去向不明,饶是余清音不明朝理,也倏尔多了一丝惊异。
是不是今日,会滋生什么变故
一队队的禁军枕戈待旦的从廊前经过,或佩着刀,或负着箭,抬着弩,一张张隔绝在覆面之下的眼,冰冷而肃戾。
余清音心有不安,几番挣扎过后,便悄悄的尾随了上去。
另一边,漆怡海整理好朝服,带着九龙冕旒从寝殿踏出,径直上了宫门前停侍的马车。
而伺立在一旁的宋惜霜则穿着中军的铠甲,腰佩长剑,满不在乎的随着马车而行,似乎这厢笼里的男人,并不是什么九五之尊,还犯不着寻求他的保护。
余清音尾随着禁军向着西面的玉虚殿而行,沿途多见名门修士与禁军兵将,他们或蛰伏在暗处,或伫立于廊下,明与暗处都部署了极强的法器与兵刃,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自投罗网。
而越是靠近玉虚大殿,部署的兵力就越多,奔走的仙门修士亦是神色凝重,鲜有松懈。
跟到此处,余清音便不好继续前行,她将自己掩在一处漆柱背后,甫一探头,便见到一身玄衣的沈傲自不远处缓缓而来。
对方的身影乍一映入眼帘,余清音的腔子里就猛的滋生出一股怒火,垂在身侧的手指恍然间银芒一闪,三枚淬了剧毒的银针便捻在了五指之间。
这么些年她窝在烟平深居简出,不愿刻意踏足江湖纷乱,一是不想故人重逢,二是她尚未布好取而代之这步棋。此时仇人就在眼前,余清音善于置身事外的娴静瞬间荡然无存,浓沉的恨意跃上眼底,显然刺激的她有些不管不顾了。
心事重重的沈傲并没有察觉到隐于暗处的危机,依旧自顾自的行走着,余清音见此时机难得,便戾了心思,倏忽间腕骨施力,三枚毒针预备蓄势而发。
可就在她踌躇满志,准备轻取沈傲的性命之时,南淮暝却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凌厉的大掌顺势捏住了自家娘子的手腕,猛的施力便卸了她阴狠的杀机。
余清音蓦地吃疼,指尖的银针便脱手落了地,而趁着沈傲未有察觉,南淮暝身形一闪便携着愤怒不已的妻子钻进了一侧的围壁之后。
因错失了先机,余清音在看清是南淮暝的阻拦之后,便气的脸色青白交加,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的几乎要当场爆裂,“你凭什么阻拦我”
从未给过余清音冷脸的南淮暝,此刻已然愤怒到了极致,只见他狠狠的甩开妻子的手,压低嗓音怒斥道“你闹也该闹够了吧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不是不清楚,竟然胆敢在用人之际暗杀起义军首领,我看你是疯了”
“对,我是疯了。”余清音啸叫道“从嫁给你开始,我就是半个疯子,我说过,只要你能帮我复仇,把沈傲从名门第一的位置拉下来,我就接受你。可你呢当初答应的好好的,却在得到我之后,便把当初的誓言通通抛诸脑后。你是不是当沈傲的狗当的很滋润啊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啪”的一声,余清音怒潮迭起的脸便被盛怒之下的南淮暝一掌打偏,随即一粒血珠撕裂在唇角,映衬着悍妇不可置信的错愕。
“沈傲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每天都在我的耳边叨扰,我自己会用眼睛去看。”南淮暝怒视着妻子的不甘,厉声道“沈傲固然有错,但是斯人已逝,她生前都不曾怨恨过,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渍,余清音愤恨道“你没有亲眼见过她是怎么惨死的,你更没有见过一个女人是如何在骂名中苦熬的。你们男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样子,提了裤子就不承认自己做过的恶,反而还要我们女人去大度,我去你妈的大度”
余清音只要一想到那个女子的半生悲苦,就控制不住那颗复仇的心脏,可她修为浅薄,孤立无援,根本就不是巅峰之时的沈傲的对手,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假借他人之手,去为自己筹谋。
可她选来选去,却选中了这样一块榆木疙瘩,非但不能替自己伸张仇恨,还反过头来劝解自己去释怀,去忘掉
一想到自己这半生为了这个废物生儿育女,日日操劳庄中事物,却没能换来大仇得报,余清音就连带着将这个同床共枕的夫君一块恨上。
“你既然不能帮我复仇,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就凭我现在还是你的夫君”南淮暝说道“我劝你冷静看待当下的局面,现在还不是你当众撒野的时候,不管是起义军还是整个修真界,现在都离不开沈傲。”
余清音只要一听到沈傲的名字就头痛的厉害,只见她极是没有涵养的怒指着夫君的脸面,尖细的嗓音已经濒临沙哑,“你少在我面前强调沈傲的重要性,在我眼里,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名门望族,通通都是狗屁,我只想要他沈傲的命。”
虽然常年的争吵,让南淮暝对待妻子已然失望,可再一次看到她不管不顾的疯癫样子,心里的痛还是又增了一分。
二人互相怒视了良久,南淮暝率先软低了声线,说道“你怎么不想想南栖,不想想自己的女儿。”
说完,他遥指着宫闱之外的方向,心痛到无以复加,“外面的妖魔军,虎视眈眈,北冥马上就要攻进这座王城了,我们都在极力的守护着最后的家园,可你呢为了一己之仇,全然不顾亲女的安危。阿音,恨真的比女儿还重要吗”
陷在仇恨里的余清音,倏忽间就被南淮暝的几句话打落进了现实,她顺着夫君的指尖,窥望到天幕上那些危险的异像,突然就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傲固然该死,可是南栖呢
余清音回过头来。
她才十六岁啊
她还没有生儿育女,还没有见识过人世浮华,怎么能轻易就葬送进了魔物的肚腹中呢
“我”,余清音面容悲坳,盯着某一处怔愣道“我的小栖,我的小栖还没长大,我怎么能怎么能我”
话音到此,已近无声
这些年,看着听雨阁不断的风生水起,余清音心中的妒恨就无故的粘稠一分,可她再是疯癫的逼迫南淮暝去为自己复仇,却总能在女儿的身上得到短暂的安静。
是以南淮暝总是在剑拔弩张的关口,用南栖去规束妻子的野心,百试百灵。
于是他继续规劝道“你应该多为小栖想想,妖魔大军还未驱逐回北冥,我们怎能不顾局面,就折了起义军的主心骨啊”
南淮暝抬起手,尝试着想要去触碰妻子僵硬的肩膀,可就算余清音此时神志不清,但篆刻在骨子里对夫君的嫌恶,还是让她不自觉的缩着肩膀躲避了一下。
无论在什么时候,余清音对待南淮暝的下意识动作,都是如此的诛心与刻意。
他们夫妻二人,终于在爱女出嫁的这一日,散碎的尤为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