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私心再重,这爬山涉水的旅程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几乎在某傻子吃饱了干粮睡觉,睡饱了又继续吃干粮的行动中,在几个日月星辰轮换下,到达了久违的奉城。
回到了谢公馆熟悉的大道,作为当家主母,早收到家书的谢氏,携着一干男女老少都来迎接了。因为怎么说谢二都是衣锦还乡,就该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整条街放鞭炮的放鞭炮,人群围观的围观,气氛非常热闹。眼前是长期在外闯荡飘荡的大儿子,谢氏的眼泪那叫一个汹涌澎湃,她语声哽咽“瑾儿,你终于回来了”
家中长男们按伯仲叔季顺次取名,谢仲瑾排老二,这四子中也唯有这最独立和最有出息的老二是她生的,在早期为她站稳了后宅。在一个母亲心中,这个儿子自然是特殊的。
她很快迎了上去,在泪眼朦胧中却看到儿子那厚厚的大氅动了动,似乎里面存在什么活物,她吓了一跳,“瑾儿,这是”
谢仲瑾还没说话,他大氅里很快便钻出了一个啃着馒头的黑发脑袋,那脑袋瓜子的主人正好对上了她那双泪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还有点脸红,他害羞地小小声道“好久不见,太太。”
“你怎么在老二怀里”谢氏的脸色跟吃了苍蝇般难看,如果此时此刻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在外人面前,得端着一家之母的颜面,她都想指着这傻子的鼻子破口大骂。倒是她身后两个儿子,目光刹那被点亮了,只是笑得极为含蓄。
“因为我冷。”小傻子可怜兮兮地说,把半张脸藏在大衣里,被谢二包容地揉了揉脑袋,顾忌在兄弟在场,他的大掌一触即离。同理,如果不是谢氏盯着,袁瑞秋恨不得反手钻进谢二的怀里,把人给多抱几下。
在如何刺激这个妇人的事情上,袁瑞秋好似天生点满了天赋。
“我的腿也好痛,二哥不让我骑马。”小傻子撅着嘴巴,一边晃悠着自己那小破腿,一边不舍地抱紧了谢仲瑾的高头骏马,像极了外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狐狸精。
谢氏气得牙痒痒。
袁瑞秋心满意足,他的小伎俩点到为止,毕竟谢氏不找顾小姐
过来制衡他,他也经历不了这些破事。
谢仲瑾先以一个帅气熟练的姿势下马,见袁瑞秋颤颤巍巍地扶着马儿,便将人抱了下来,让对方得以安然无恙地落地,只是这份被人呵护的熟稔落在旁人眼里就不太舒服了。
为了卖可怜,袁瑞秋的骨折明明已经好大半了,却还要含着眼泪,维持一种瘸腿单腿跳的姿势,蹦进两个少爷怀里。
谢金燕本来是心疼他的,但掂了掂这傻子的身子骨后,突然收回了心疼,口气莫名有些奇怪“啧啧瑞秋,你可真厉害,我和七弟为你茶饭不思心思郁结,你受伤下落不明的这些日子竟然还长胖了。”看来这小日子过得非常滋润,油水半点不缺,瞧瞧这秀气的脸蛋儿,气色多么绝佳。
是的,小傻子住院以来,都不知道冤死了附近多少勤勤恳恳下蛋的老母鸡,一碗碗油光水滑的鸡汤,往那肚子里灌。
知道这男人的口气在挤兑他,袁瑞秋躲开他的魔爪,径直拖着一条小破腿,朝谢烟麟那里扑,眼珠子含泪,用特别怀念地喊:“七哥”
袁瑞秋不是娇气类型的,但他偶尔卖卖可怜,不用诉说自己有多委屈,那红通通的眼睛,微抿着的嘴,眼泪还没掉下来,就是一种不加修饰的委屈,能把人心都挖空。
他这么一喊,谢烟麟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他挖空了一块,问他“腿还疼吗”
这段时间,瑞秋头发长了一截,衬着那腿脚不便的样子,瞧着脸庞格外楚楚可怜,他只会把人抱进怀里心疼,根本不会去责怪。
至于先前哥哥在马上抱着瑞秋的那点芥蒂,又很快被转移走了。他想,那是因为瑞秋太柔弱了,二哥只是在保护他。
想到这里,他道“你平安回来就好。”
“嗯。”小傻子特别乖地点头,样子安安分分。他的头发被馆内心灵手巧的婢女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剪掉,柔软的发丝飘在地上,又回到了原样的清爽,仿佛这段时间袁瑞秋一直在谢公馆内,从没离开过。
但事情好歹还是不一样了,公馆内的气氛变了,如同暗流席卷、波涛汹涌的海面,酝酿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谢氏一如既往训斥他,鸡蛋里挑骨头,半点小事都要
吹毛求疵,小傻子有想法,是他的错;小傻子跟她呼吸同一片空气,是他的错;小傻子连她的长子都勾引,那便是罪大恶极。小傻子极度委屈,委屈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谢氏变得里外不是人。
等几个少爷一一来探望,就看到小傻子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厚棉絮被子,脸色有些憔悴,那脸色微红,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也雾蒙蒙的,一看就是生病了。
他旁边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褐色长褂,看面容是青年模样,正端着一碗药,用哄劝孩童的口气道“啊瑞秋张嘴,惊蛰喂你吃药。吃完药再睡一觉,你的病就好了。”
没人听出他温柔口气下是不耐烦的,这傻子自己作死,非要在大冬天,拿沾了冷水的毛巾擦身子,一个没注意打了个喷嚏,这病就来势汹汹了,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没等袁瑞秋拒绝,惊蛰就把药碗抵到嘴边,作势要喂。那碗黑汤药混杂了不知道哪种药材,还没凑近就一股子苦味扑鼻而来。
他的殷勤很快就被一只手推开了,那人小小地咳了几声,苦情道“我不想喝药”他前几个月在医院吊的药水、吃的药还不够多么,更别说这中药杀伤力比西药高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想我是不中用了,你把药拿下去吧。”小傻子病还没有好全,嗓音沙哑,一说话就跟断气似的,模样有些可怜,但别人半点不心疼他。
谢金燕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坐到床边,扶着傻子的肩膀轻笑,“又不想吃药”
“我吃”听他那语气,小傻子一下子警觉,想去端药碗,却被人抓住手腕,强势一拽道“迟了。”
谢金燕自己仰头喝了半碗,袁瑞秋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堵住嘴强灌,十多种中药材料熬制成的苦涩味道直接把小傻子熏哭了。
这跟掺了黄连般的苦药加上谢金燕的杀伤力,让小傻子哭得稀里哗啦,活像是贞洁遭到了玷污的良家闺女,恨不能当场吐出来,只能扯着被子哇哇大哭。
“乖,你好好听话,再吃几副药,你病就好了。”对付不配合的傻子,谢金燕显然很有手段,“你再敢不听话,我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