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才夫妇的丧事办的还算体面,村里人凑了一些钱,给他们定了一口合棺,葬在唐家先辈的坟旁,出于对秀才夫妇的敬重,大伙儿还出钱请了庙里的和尚念经超度,因为秀才娘子是自尽,这在佛教的教义里是要受惩罚的。
秀才娘子的娘家人如村长之前猜测的那样,根本不曾提及抚养长姐遗孤的事,只在丧礼上带着一群孩子出现,吃喝完毕立马离开。过程中,甚至都没有看过唐定元一眼,显然是靠不住的。
处理后事的这些天卢老屠卢苗氏都在唐家帮忙,肉档的生意暂时让卢老大管着,一开始家里人还觉得老两口似乎对唐家的事太上心了,村里不少孩子在唐秀才那里念过书,可也没见人家家里的长辈连活都不干,连日在唐家守着啊。
直到唐秀才夫妇下葬,卢老屠和卢苗氏领着唐定元回到卢家,大伙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唐家这个遗孤,是被老两口收养了吗?
一时间,卢家众人心思各异。
“宝金,你带弟弟回你屋,在别的屋子腾出来之前,弟弟先和你们两兄弟睡,你是大哥,也曾是他师兄,可要照顾好弟弟啊。”
卢苗氏唤来大孙子,将一直沉默不语的唐定元交到他手中。
“哎。”
卢宝金高兴地点了点头,老师和师娘去世后他最担心的就是元哥儿了,现在爷奶将元哥儿领回了家,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了。
“元弟,我带你回房。”
卢宝金牵起唐定元的手,带他走向他和卢宝银的房间。
“你们也过去看看吧,陪元哥儿说说话。”
卢苗氏又对家里其他孩子说道,这显然只是一个借口,为了把人支开,“你们留下,小孩子的事,你们过去凑什么热闹。”
眼看老二两口子蠢蠢欲动想偷溜,卢苗氏赶紧开口把人拦下,接下去的事和他们也有些关系呢。
卢宝金和卢宝银的房间并不算大,因为这顶多只能算是三分之二间屋子,还有一小半是卢秀玉的房间,中间砌了一堵墙,将原本的房子隔成两半。
因为没有提前知道唐定元要过来的事,卢宝金兄弟俩的屋子也没收拾一下,显得有些脏乱,卢宝金脸上有些羞赧,估计觉得让小师弟看到自己邋遢的小窝有些丢脸了。
他们两兄弟都不是细心的人,只有他们娘刚帮他们打扫完房间的那几天屋子才是整洁的,时间一长,东西乱丢乱放,起床也不叠被子,看上去比狗窝也强不了多少了。
“你的东西就先放在这个柜子里吧,等爷奶给你收拾好了屋子,你放东西的地方就宽敞了。”
看唐定元脸色平静,并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卢宝金松了口气,然后加快手上的动作,将那些放在炕上、书桌上、椅背上的衣服裤子一股脑塞到樟木箱子里,又将柜子里稍微空些的那一个腾出来,暂时给唐定元放置东西。
“谢谢。”
唐定元开口了,这是他来到卢家后说的第一句话。
可能是哭久了,唐定元的声音无比沙哑,就像被粗纸磨砺过一样,滋啦滋啦的,听地人耳朵发麻,卢宝金还记得,以前元哥儿的声音是那么清润舒朗,像是唱歌一样好听。
“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卢宝金有些手足无措,家里的弟弟妹妹都是皮猴,耐摔耐打,从来也不用他这个大哥看顾,可元哥儿不一样,卢宝金总觉得元哥儿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更清贵矜持,小小年纪就已经像是学问高深的读书人了,让他深怕自己言行上有过世,冒犯了他,根本就不敢拿他当孩子看待。
以往只有在对待二房二堂妹的时候他才有类似的感觉,不过对乖宝的时候倒不是敬怕,而是这个堂妹太过精致可爱,她就像是一个精美的陶瓷娃娃,他那么五大三粗,好像离这个妹妹近一些就会把她摔碎一样。
家里人都觉得他对二房的堂妹最冷淡,以为他是受了他娘的影响,实则不然,除了嫡亲弟妹外,卢宝金最稀罕的就是这个漂亮的堂妹了。
只可惜,他只敢远远的看,离近些就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
正因为这样,一直没有人发现他的真实想法,就连卢宝宝本人也以为大哥不喜欢她呢。
“不用。”
唐定元摇了摇头,他带来的东西并不算多。
他爹娘的东西大多都烧了,只留下一个荷包和一个束发带,荷包是他娘亲手缝的,已经用了好多年了,绣线都已经起绒,束发带是他爹身前最喜爱的物品之一,上面嵌着一块劣质粗糙的玉石,并不值钱,可也是唐秀才身上少数几件还能彰显他身份的“贵重”物品。
因为李朝法典对于不同身份的人有诸多限制,寻常人不能佩戴玉石,除非有功名、官爵抑或是皇族成员。
像卢老屠这样的贱籍,无论多么富贵滔天,身上也是不允许佩戴玉石的。
唐定元作为秀才的儿子,可以以继承遗物的方式留下这个镶嵌玉石的束发带,可是在他拥有功名之前,这根发带是不能以装饰物的形式出现在他身上的。
除了这两件遗物,包裹里就只剩几件替换的衣物,以及一口缺角的砚台以及一块磨了一小半的墨锭。
唐秀才的那些书早就被秀才娘子卖了,这个砚台还是因为有缺损,寓意不好才留了下来。
这么点东西,只占了那格柜子的一小半,看上去可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