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从拘留所出来那天,纪淳看着外面的天,看着眼前的母亲,一时间百感交集。
不过短短几个月,纪母却像是老了十岁,头发白了很多,都是为他着急着的。
纪淳一路上话都不多,纪母问他什么,他都说“好”,进家门的程序也都是按照纪母的“迷信”来的,她说要给他去去身上的晦气,纪淳都很配合。
对纪母而言,这是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了。
而对纪淳来说,他就像是渡了个劫,再回来时,整个人蜕掉一层皮。
在这层表皮上,附着着他过去十分在意的一些东西,比如自尊、面子、好胜心那些,然而如今回头一看,不过云烟。
***
再见到许游,是五一长假期间。
许游送了一张肖像画给纪淳,是纪父出事之前,许游答应的。
纪淳微笑着接过画,拿在手里端详着。
握着画框的手指微微用力,他的指尖有些发抖,那一刻心里有些情绪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翻腾着,却被他压制住了。
他看着画里过去那个自己,又看向仿佛有一点变化的许游。
他们说着话,许游问了他课业追得如何,鼻梁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疼不疼。
纪淳一一回答了。
他们之间一如既往地默契,好像多年不见的朋友,简单几句话就能道出重点。
似乎只有在他和母亲,和许游之间,情分这东西从没变过。
***
到了下午,纪淳去见了贺绯、方玄和秦滟。
四个人坐在一起,那场面其实是很尴尬的。
这里面唯一比较自然的便是纪淳。
他已经出来了,作为交换的代价已经支付完了,精神上毫无负担,他不欠任何人。
反倒是贺绯三人,扛着不小的压力。
这还是头一次,四个人都没话聊。
贺绯三人在想什么,纪淳其实心里很有数,他也知道如何打圆场,化解眼下的僵局,只要他若无其事的说几句场面话,把这篇翻过去,让他们都好受一些,也就过去了。
但在前半场,纪淳什么都没做,就是点了根烟,微笑的拿在手里,欣赏着眼前的小丑戏。
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想到他们四人中间曾发生过那样的不愉快
。
到了后半场,方玄喝得多了点,就借着酒劲儿跟纪淳道歉。
秦滟也哭了,语无伦次的说了很多。
纪淳只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等到聚会结束,方玄和秦滟一起离开。
贺绯结账回来,就坐在默不作声抽烟的纪淳对面,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纪淳把烟按掉了,这才抬眼,说:“走吧。”
贺绯咽了下口水,飞快的问:“待会儿有什么安排?”
纪淳一顿:“怎么?”
贺绯:“我爸说,想见见你……”
纪淳“哦”了一声,道:“好啊,是应该去见见贺叔叔。”
自那以后,纪淳没再跟贺绯主动说过一个字。
路上贺绯几次试图打破僵局,纪淳都是似笑非笑的应着,“嗯”,“好”,“哦”,“可以啊”,最多就三个字。
来到贺家,纪淳和贺父进了书房,他们两人谈了将近一个小时。
贺绯就焦灼的等在外面,她不知道里面情形如何,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直到书房门打开了,从里面溢出笑声。
贺绯迎上去时,见到的就是挂着淡笑的纪淳,和拍着他肩膀笑呵呵的贺父。
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好似刚谈拢了一桩买卖,皆大欢喜。
贺绯愣在原地,盯着纪淳。
纪淳微笑着看过来,对着她弯了眼睛,亲切的如同往昔。
但那一刻,贺绯却觉得害怕。
眼前这个人,她好像瞬间就不认识了。
***
从这以后,贺绯就时常有那天的感觉。
纪淳,就好像是他手里燃烧的烟,飘在空气中,看得见,却抓不着,明明有着咄咄逼人的气味,却好似随时会散开。
但他没有刻意的疏远她,她每次约他,他都说好,见面了也从来不摆脸,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是笑,她的所有要求,他都答应。。
贺绯心里却越发的没底。
唯独有一次,纪淳流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还是因为她突然提起那个被撞伤的男生。
那个男生名叫刘锡,在ICU住了一个月以后换到普通病房,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伤势恢复的很快,就是学业耽搁了,今年恐怕考不上理想学校,他家里已经做好了复读的准备。
贺家赔了一笔又一笔
钱,贺绯三人也去看过刘锡几次。
意外的是,刘锡并没有表现的很激动,他超乎寻常的接受了这些事,也没抱怨。
后来,贺绯单独去看过刘锡。
刘锡听说纪淳出来了,还跟贺绯问起来。
纪淳听到贺绯的转述,先是一怔,看向贺绯的眼神都变得微妙了。
那眼神看的贺绯发毛。
可纪淳却没有说一个字,连心里最想问的那句“听到刘锡说不怪我,你的良心是不是安了”,都没有提。
隔了几秒,纪淳跟贺绯要了刘锡的联系方式,说:“找个机会,我去看看他。”
***
几天后,纪淳就去见了刘锡。
刘锡已经出院,但还需要定期做物理治疗,贺家给刘锡安排了最好的康复中心。
两人见面时,刘锡刚做完复建,坐在休息区喝水。
见到纪淳,刘锡表现得很平静。
纪淳给刘锡带了一叠的复习材料,说:“我听说你要复读,这些材料是我一直在用的,对提高分数很有帮助,上面有我的笔记,希望能帮到你。”
刘锡看到复习材料很是诧异,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
纪淳又道:“那天的事,很抱歉。我知道我这样口头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意义,但除了这句话,这些复习材料,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
刘锡看着纪淳半晌,忽然说:“其实你不用对我有歉意。”
纪淳一顿。
严格来说,他心里更多的是愧疚和后悔。
他那天真不该和贺绯他们一起出门,又或者,他应该把他们留下,阻止他们去开那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