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梅花开,地理上应该是南方。
也是,能去交趾和占城进行海外贸易,应该是在东南沿海地区吧。
一阵风带着些寒意卷过周身,纵是南方,可还是有些凉的。
顾和以便不再庭院中逗留,进了厅中,在一把马蹄足黑漆靠背椅上坐下,抬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身旁与这黑漆椅配套的木桌。
一个比从安看起来还小些的婢女端着托盘进来,稍稍欠了下身,“小姐,用些热茶吧,暖暖身子。”
她从桌上执起了那青花瓷杯,热茶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了指肚上,似乎是不太烫。低头浅饮了一口,温度偏高,却又刚好可以入口,明显是试好了温度合适才奉上来的。
她是不太懂茶的,不管好坏大概也都只能一口闷。
这茶闻着香,入口却略有些苦涩,对于爱吃甜食的顾和以来说不合口味,让她只喝了两口,感觉胃里暖了些就握在手里暖着手,没再喝了。
九叔这时候带着一股寒意进了厅中,怀中抱着几册厚厚的账本,“小姐,账本来了。”
顾和以接了账本,嘴上说的义正辞严,一张小脸上神色很是认真,“父亲与叔父已经去世,可顾家不能没有主心骨,我也知京中有很多人对家中的资产虎视眈眈。父亲与叔父拼搏半辈子攒下来的资产,不能在我这儿给断了,我怎么着也会想法子撑下去的。”
“往后家里的事务我都慢慢接触着,还得请九叔多多指点我。”
九叔瞧见小姐终于从父母去世的悲痛之中走了出来,一改以前的小女儿模样,好像一下子成熟了不少,让他心里宽慰极了,“都是
我应该的。”
顾和以顿了顿,刚想要跟九叔多聊聊海贸的事儿,好也多了解一下顾家的生意,还没说话,主厅外就有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到近,紧跟着脚步声,从安走了进来,“小姐,今早在门外捡到的小乞丐看上去很是痛苦,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这海贸的事儿也不是能急于一时的,之前都为了守孝耽误三个多月了,现在稍微往后放一刻钟能算什么事儿呢。
这么想着,顾和以将茶杯和账本往桌上一撂,双手一撑膝盖起了身,道:“九叔,我去看一眼就回,你稍等我片刻。”
九叔刚刚有些欣慰,这时候又有点儿无奈,不过也只得点了点头。
顾家偏屋之中,红木雕花架床上,小贺子眉头紧皱着,额头上沁出了不少汗来,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喃,身子微挣一下。
他心中有恨。
恨他爹和后娘为了弟弟,将他二两银子就买进了宫里。
恨宫中命比草贱,进宫七年受尽了辱骂与责打。
恨他身份低贱却偏偏生得一副好模样,永远也避不过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
恨他用尽了进宫后攒的几两银子,却换来宫中医女一句“活不了几天了”。
如果这短短十六年也能被称为“一辈子”的话,那他这暗无天日的一辈子啊……从未体会过什么温情,心中只余下了恨意。
只有恨意。
他的头脑混沌着,裹杂着恨。
他半梦半醒着,觉着周身暖洋洋的,与昨晚冰冷渗入骨髓的感觉全然不同,他忽然有些搞不懂,他究竟是死了,还是现在正做着一个美妙的梦。
呵,梦……入宫这些年来,即便是梦,也离不开那些哭喊责打!
胸腔中的恨意霎时间吞噬了他,他猛然睁开双眼,却迎面撞进了一双带着温柔善意的眼眸中。
那眼神柔和得让他的心脏忽然颤了颤。
竟是一个女子站在他旁边,身着板岩蓝仙鹤纹棉服,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眉目如画,嘴角擒着柔和的笑意,从上方俯视着他。
先是有一瞬的懵怔,而后他慌乱地收敛起眼中的那股子阴狠,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抬眼就能瞧见头顶的红木床梁,床边悬着宝罗帐,帐上绣着银线富贵牡丹纹。
他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身上盖着暖被。
耳边很静,还能听到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竟是真的做了一次美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