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用那种柔和善意的眼光看看他吧。
他脑中忽然之间,什么都消失了,只余下那对于温暖的渴求。
“贵人别走。”
他嗓音在嘶哑中带着些尖锐,想也没想就开始使劲儿往釉面地砖上磕了几个头,磕在地上咣咣的响。
他收起了自己那些带刺的、阴阳怪气的话语,言语间忽然乖顺了起来,“奴谢过贵人相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磕几个头给贵人听个响儿乐呵乐呵。”
像狗一样在地上祈求又怎么了?如果能留住那么温柔的目光的话——
这么想着,他又在地上磕起了头,一下比一下狠。
顾和以有些懵怔,她忙道:“等等,你停下。”
却不见这小乞丐停下这磕头的架势。
小贺子往地上磕着头,忽然有一下没磕在地砖上,额头碰上了一片温热的柔软。他茫然抬头看去,发现贵人单膝跪在他身旁,拿自己的手垫在了地上,他刚刚正是磕在了贵人的手上。
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不禁有些慌乱,贵人这是不喜欢听他磕头的响?他有没有……弄疼贵人?
“贵人,这……”
顾和以一抬手,将他的下颚握在了手上,拇指没忍住调戏似的在他光洁的下巴上滑动了两下,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这个男孩。
这男孩有一张瓜子脸,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脸颊上因为发热生病而有些发红发烫,鼻梁直挺,殷红的小口微张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刚刚磕头磕得额头肿胀了起来,破坏了整体美感。
谁会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顾和以上下打量着这张赏心悦目的脸,没有发现自己方才的动作让小贺子整个人僵住。
小贺子不再去看顾和以,反而是胃中忽然冒出了些恶心的感觉来。
呵……到头来,还只是看重他的脸罢了。
想来也是,哪儿会有什么人那般的心善,会去帮一个不认识的肮脏乞丐,让一个乞丐住这么好的房间,给一个乞丐烧上好的炭火,点上熏香,睡在一张有牡丹纹帷帐的红木雕花
大床上。
所有温柔都是假的,对他这张脸兴起的那些腌臜的心思才是真的。
小贺子被顾和以捏着下巴跪在地上,稍仰着头。
他是有所耳闻的,如今京城之中的不少贵女喜爱在家中畜养面首,城中的小倌馆也逐渐兴起了,只是……贵人啊,如果你知道你面前的是个阉人,你还能这样这样动手动脚吗?
怕是会因为被他这么一个没了根子的东西污了手而感到恶心吧!
小贺子在那一瞬真的有一种冲动,很想将自己是个从宫里头出来的腌臜阉人这事儿给抖出来,他想看到眼前这个贵人撕破表面上的和善外表,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只是顾和以的话快了他一步,“你叫什么名字?愿意告诉我么?”
这话叫小贺子霎时清醒,刚刚的冲动过去了。
想在宫外生活,哪儿能叫别人知道自己是个从宫里头被人扔出来的臭太监呢!
于是他撒了谎,装成了畏畏缩缩的模样,喏噎着说:“奴叫贺六。”
空气中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又听见顾和以忽然道:“贺穆清。”
小贺子有些没反映过来,“什么?”
“贺六这名儿太糙了,你就叫……贺穆清吧。”顾和以松开了钳制着小贺子下颚的手,又顺手扶了他一把,让他站起了身,温声道,“穆如清风,怎么样?”
小贺子没想到自己还有能被人赐名的这么一天,而且这名字还那么好听。
刚刚还在心底恨恨的想要撕开贵人这副伪善的面孔,这时候又因为一个名字而忽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贺穆清。
穆清,穆如清风。
他一个没了根儿的肮脏阉人,受得起这样的名字吗?
顾和以见他没回话,笑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贺穆清身子一颤,贵人看他的眼神清亮,没有丝毫鄙夷或是猥琐,他的心鼓动着,跳动的一下比一下更重,忍不住想要相信贵人本就是个温柔的人,不是因为他这副抓人的外表才会对他这般好。
他眼眶一酸,沙哑的声音微微哽咽,“奴……喜欢的。”
顾和以点了点头,在她将手从贺穆清脸上放下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近过他,而是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她能稍稍感觉到这个男孩对她的接近有所抗拒。
不管换成是谁,被一个陌生人居高临下地接近,心里大概都会不舒服吧,她也能理解。
“那你好生休息吧,我还有些事,等你的病养好了,我再给你安排事做。”
顾和以说完,冲贺穆清挑唇一笑。
善意的一笑,让贺穆清一腔恨意转瞬之间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