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夜露,推开门便能看到庭院浸湿的泥土,暮春时节依旧有些春冷,屋子里正中央的火盆里还燃着炭火,小伯琮被套在厚厚的绒衣里,正由丫鬟带着,在席制的地面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刻着梅兰竹菊的雕花屏风遮挡着外头的微风,隐约的炭火暖意绵绵不绝地在屋子里萦绕,张氏蹙眉,忍不住开口,“眼瞧着春天都来了,日头越来越暖,你怎地还点了火盆呢,将伯琮养得这般娇贵……”
赵子偁放下手头的卷宗,还没说话呢,一直坐在一旁默默观察伯琮的伯圭生气了,鼓着嘴巴眨巴着眼睛反驳,“我们伯琮这般可爱,用点木炭怎么了?别说春天了,夏天也要点火盆!”
赵伯琮沉默片刻,眼前这个五岁孩童正是自己的同胞哥哥,长得那叫一个珠圆玉润,白白胖胖,总是在他睡觉的时候无休止地骚扰他。
第一次被他捏着脸醒来时,赵伯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完全没注意到房间内都是人,脑海中闪过各种绑架凶杀后宅阴私等等一系列的画面。
结果听到自家爹乐呵呵地笑着,将赵伯琮抱起来,指着那个珠圆玉润的孩童对他说,“这是兄长。”
噢,原来是哥哥,赵伯琮松了一口气,确认身份以后,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更加肆无忌惮了,时不时就要将口水糊他满脸。
眼看张氏就要朝便宜哥哥发火,赵伯琮放声大哭,成功吸引住张氏的视线。
张氏连忙将手中的刺绣递给丫鬟,在一旁的铜盆中净了手,将赵伯琮抱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当赵伯琮终于止住哭声,赵子偁示意张氏将他放到席子上,手上拿着木制的拨浪鼓诱导,“伯琮,来,站起来,来,站起来。”丫鬟婆子们纷纷逗弄起赵伯琮来,伯圭见状,赶忙从椅子上跳下来,示不甘弱地拍着小手给他鼓劲儿,“弟弟,弟弟,站起来。”
赵伯琮懒得理他们,扭头朝张氏伸出手,嘴里叫唤着,“啊,啊。”张氏一靠近,赵伯琮就抓着她的衣襟不撒手,她只好任由赵伯琮揪着自己的袖口,弯
下身将他抱了起来。
伯圭夺过爹手上的拨浪鼓,嗖一下跑到张氏身边,扒着娘亲的裤腿就要往上爬,赵伯琮立刻扭头转了一个方向,脑袋对着赵伯圭,他可不想口水糊满脸;小伯圭急得绕着娘亲团团转,情急之下就不管不顾地将拨浪鼓砸了过去,这下可完蛋了。
张氏眼睁睁看着拨浪鼓朝伯琮飞来,来不及呵斥伯圭,只能快速转过身去护着赵伯琮的头,生怕他被拨浪鼓砸到头,结果转身转得急了,腰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哎呦”一声,手倏地一松,赵伯琮就笔直飞了出去。
丫鬟仆从们被变故惊得呆住,半天也没个动静,反应过来后急忙冲上前来,一时间屋子里乱作一团。
半空中的赵伯琮整个人都呆滞了,眼看就要砸到地上时,眼睛一瞥瞧见旁边的雕花屏风,求生欲望使得他奋不顾身地死死抠住屏风上雕刻的镂空竹子,他人小手小只抓得稳屏风雕花的空隙,两只短腿扑腾着试图爬上去,指关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赵伯琮不敢松手,这具七个月大的身体要是摔在地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只是,即使这双稚嫩的双手承受住了沉重的身体,那脆弱的屏风也承受不住,眼看屏风被拽地就要往赵伯琮这边的方向倒下,千钧一发之际,赵子偁手疾眼快地揪下赵伯琮往身边一闪。
就在那一瞬间,屏风轰然倒下,将地上的龙墀砸出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
被丫鬟搀扶着的张氏松了口气,扶着腰好不容易爬起来,作势就要教训伯圭,小伯圭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回过神来张开嘴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得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哇……伯圭坏,弟弟……弟弟……母亲,哇……”
惊魂不定的赵伯琮缓过来,立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十指连心,钻心的痛席卷全身,一张脸扭曲起来,张嘴就吐出一句:
“八圭!”
张氏扶着腰愣愣地望着赵伯琮,迟疑地用眼神询问赵子偁,而后又将视线移回赵伯琮,紧紧盯着他嚅动的嘴。
小伯圭的哭声戛然而止,眼泪水还挂在脸上呢,就咧着嘴傻笑,“哎呀,弟弟喊我名字呢,来,伯琮,再叫一声!不要喊伯圭,要喊哥哥…
…”
赵伯琮扭过头将脸埋进爹的怀里不理会他。
因为这一句“八圭”,赵子偁和张氏都忘了去教训伯圭,任由得他心虚地跑远。
夜已深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顺着风传出大街小巷,两个人和衣而睡躺在床上说着体己话,桌上的蜡烛明明灭灭,烛光跳动着隐隐摇曳。
张氏面上的骄傲之色一现即隐,“伯琮七个月就开口说话,这放眼望去,别说秀州了,整个王朝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赵子偁抬手制止她,小声说,“谨言慎行!这普天之下,佼佼者甚多,更别提咱们这一支还和□□有关系,当今圣上可听不得这话,伯琮不过比寻常孩子早慧了些。”
张氏自知失言,低下头去不再提,絮絮叨叨就说起家常来,赵子偁溜着稀疏的几络胡须,又忍不住微笑,“这伯琮的教育也要提上日程了,伯圭也是,这么大了还没个礼数……”
那以后,赵伯琮就诡异地感觉到爹娘偶尔落在自己身上的热切目光,他那便宜爹时不时就要抱他在膝头,指着书一字一句地教他念,这倒也能接受,最让赵伯琮有些微不适应的是,赵子偁大手一挥,照顾他的丫鬟们就调去别处了,身边只留下一个叫阿闲的小厮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阿闲总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在赵伯琮的木雕摇车边絮絮叨叨,什么东边李家休了媳妇,西边长街街头豆腐摊儿的豆腐比街尾便宜啦,自己叫阿闲是因为他爹希望他以后有出息能什么活计也不做啦,阿闲也不管躺在摇车里的赵伯琮听不听得懂,只一个劲儿地絮叨,这点倒是合他的心意,他在阿闲的闲话里知道了不少信息。
再大一些后,伯琮就开始接受论语的熏陶,而伯圭也老老实实地跟随着先生学习,到了金秋时节,伯琮已经可以完整地说出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了。
月光照在侧榻上熟睡的阿闲身上和正中央空荡荡的摇车上,本该躺在上面的赵伯琮却是不见了踪迹。
赵伯琮出现在一块陌生的空间,其实很早之前就发现他拥有了穿越必备的金手指,只不过他的空间里面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赵伯琮有些无奈,这空间能有什么用,他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书籍,尽是些农作物栽培、机械、硫磺、纺织、制盐之类的内容,这他也看不懂啊,看懂了眼下这条件也造不出来啊,空间正中央放着一个木盒子,里头又是空空如也。
得,又白来一趟,赵伯琮闪身出去,过了好一会儿伴着月光迷迷糊糊地在摇车里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