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季廷道:“我们说说话吧。”
青槿无奈,只好把刚刚算到的那一页标记起来,折好,将账册合上,然后才转过身去,伸手揽住他,说道:“说吧,爷今日又怎么了?”
“我前几日跟母亲商量,说了要将你扶正的事情。”
青槿“嗯”了一声,这件事情她知道。
“槿儿,我以前总有些埋怨你不愿意对我彻底敞开心。你在心里给自己留了一个地方,将我关闭在了外面,怎么都不肯让我进去。”
“爷想多了。”
“我一直以为是你不够信任我的缘故,现在我才明白,是我做得不足以令你信任。”偏偏这一切,还是他们的女儿来点醒他。
“你以前不想为妾,我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对你不够尊重。我说爱你,却以你出身不足为由让你屈居为妾,觉得只要我对你好就够了,雍儿刚出生的时候,我跟你生气,将他从你身边抱走,还有你姐姐的事情,我答应你会保护她,但没有做到……这些种种,的确不能让你对我信任。你无法对我坦诚相待,这都是应当的。”
青槿奇怪道:“你怎么把这些旧账翻出来了?”
孟季廷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旧账,这是我和你至今仍存在,仍面临的问题。”
“所以,我不打算扶正你了,我给你一份放妾书吧。”
“啊?”
“我说,我给你一份放妾书,让你回家去。”
“……”
杨氏听到孟季廷给青槿放妾书,要送她回娘家的时候,很是着急的问道:“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你们将国公爷找来,我问问他是怎么会事,他是个男人,该让着些女人就要多让着些,他跟庄氏孩子都生了几个了,出什么大事要将人家送回娘家去,让几个孩子面子怎么挂,外面的人又该怎么说。”
平嬷嬷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国公爷送夫人回娘家的时候,两人还亲亲热热
的,国公爷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自传出国公爷要扶正青槿的消息之后,府里大家就对青槿改了口,不再喊“姨娘”,而是喊“夫人”。
“那是怎么回事?”杨氏问道。
心里思索了一会,心想既然不是两人感情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便是小两口在玩闹。
杨氏放心下来,跟着又忍不住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知道玩什么把戏。罢了,我懒得管他们,随他们闹去。”
青槿自拿了孟季廷给她的放妾书,被他送回庄家时,脑子还有些懵懵的,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给了她放妾书。
庄家早已不住原来的地方了,青松如今执掌殿前司,天子近臣,又是天子的亲舅舅,新帝登基之后,给他赐了新的府邸。他如今住的,就是天子御赐的宅邸。
青松看到青槿被送回来,以为她在孟家受欺负了,冷着脸道:“他孟季廷是不是欺负你了?我找他去。以前欺负你就算了,如今竟还敢欺辱你。”
说完就要去取剑准备出门砍人。
青槿连忙将兄长拉住,道:“不是不是,他没有欺负我。”
“那是为什么?”
青槿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说以前我们开始得不好,他想和我重新开始,哥哥别管他。”
青松见她脸上的表情,确实不像是被欺负了的样子,这才放心下来,放了手中的剑,然后哼道:“罢了,他不想要你,我还觉得你在他家受委屈了呢。既然他写了放妾书,正好,以后你就和哥哥在一起,用不着在他家受气。”
青槿拿了放妾书回娘家这件事,在上京引起了一阵的热议。茶余饭后,不少人心里猜测,这新帝刚刚登基,一个新帝生母的母族,一个新帝养母的母族,这庄家和孟家难道就闹掰了。
就连皇帝都怀疑自己的亲姨母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青槿拿着放妾书的第二日,宫里诰封青槿的圣旨就到了庄家,皇帝封了青槿为正一品国夫人,多少有些为亲姨母撑腰的意思。
然而令众人大跌眼睛的又是,宋国公将青槿送回庄家之后,在众人怀疑两家是不是准备断绝往来的时候,孟季廷却又十分热忱的天天往庄家跑。
今天看到个好吃的点心要往庄家送,明天看到一盆好看的花要往庄家送,后天表示他让人做的簪子做好了,也要往庄家送。就是自己没空,也要让身边的人每天去庄家跟青槿打声招呼。往庄家跑的次数,比回宋国公府的次数还多。
每次孟季廷来,青松便让人搬了椅子,他亲自拦在了门口,东西收了,人却不让他见,对他表示:“国公爷既然送了我妹妹回娘家,两家既非姻亲,也非世交,你们二人再无任何关系。男女有别,国公爷还是别总往我府上跑,对我妹妹声誉不好。”
孟季廷如今对这个大舅兄十分客气,闻言笑着道:“怎么会再无关系,雍儿、心儿兄妹四个还是我们的孩子呢。我最近正准备请了人来上门提亲,三书六聘,八抬大轿,重新迎娶槿儿过门。”
青松扬起了下巴,“呵”了一声,不屑道:“你孟季廷的继室也不是什么香饽饽,你宋国公府槿儿待了二十几年了,也待腻了,还不如换个新的地方待待。我实话告诉国公爷,槿儿若是愿意一辈子待在庄家,我自然是会一辈子照顾她,她要是想嫁人,正好我最近也在给他相看人家。”
孟季廷倒是不相信谁敢有胆子娶他的女人,闻言笑着道:“房子还是住惯了的地方好,人也还是旧人好。”
青松不让他进门,孟季廷只好翻墙到了青槿的闺房。
张银珠倒是比青松看得开,知道两人现在更像是玩情调,于是有时候见到了孟季廷进来,也睁只眼闭只眼当作没看见。
于是某日孟季廷再次翻墙进了青槿的院
子时,青槿把自己闺房的门一关,将他锁在了外面。
孟季廷敲了敲门,哄她开门,青槿在里面笑着道:“国公爷,男女授受不亲,我现在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女人家的闺房岂是外男随便可以进的。”
孟季廷于是走到窗户前,准备从窗户跳进去。
青槿早知道他会这样做,走到窗户前拦住她,瞪着他道:“不准进!”
孟季廷怕她生气,只好站在窗户外面与她说话。
“你兄长现在是越来越不好说话了,我昨日让人上门来来提亲,他把我的媒人轰出去了。”
青槿哼道:“是我让他这样干的。”
“槿儿,你……”
“是国公爷自己说送我回家,然后重新追求我,尊重我的意见,让我心甘情愿的同意嫁给你,然后三书六礼的重新娶过我过门。怎么,这才几天,国公爷就准备出尔反尔了……”
孟季廷感觉自己有点将自己坑了,于是道:“那你总要给我一个期限,什么时候才会同意,让我心里有个盼头。”
青槿道:“看心情吧,还看国公爷的表现,反正我现在是不愿意的。我可告诉你,我如今是正一品的国夫人,我兄长是殿前司指挥使,你再无法像以前那样强迫我。”
孟季廷伸手想要拉了她的手,讨好的笑起来:“要不,你把我带回家吧,我来你庄家给你家当女婿。”
青槿瞪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要来握她的手,道:“老实点,别动手动脚的,男女授受不亲。”
又道:“国公爷回去吧,我要歇息了。”说完把窗户“砰”的一声合上了,差点撞到孟季廷的鼻子。
孟季廷想了想,第二日将孟承靖带来了,想让她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心软。
结果就是他把儿子也陪进去了,孟承靖表示他要留在庄家跟母亲一起住,不跟他回孟家了,父亲大人您自己回去吧。
孟季廷本还打算要是孟承靖不能让青槿心软,下次再把孟承业再带来,见此便打消了念头。免得那头媳妇还没回来,儿子也全跑庄家去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王看着孟季廷天天往庄家一头热忱,忍不住在家里取笑他:“这个老孟,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玩起了这情趣,如今整个上京都在笑他呢。”
赵王妃想起了已经去世的胡玉璋,心里多少有些为她鸣不平,哼道:“那庄氏原是他的妾室,还是婢女出身,如今他想嬖妾为妻,也不怕后世人笑话。”
赵王闻言转头瞪了她一眼,冷道:“你说话可小心点,庄氏如今是谁,是天子的亲姨母,天子亲自诰封的国夫人。宋国公要娶她为妻,如今谁会觉得她不配?”
“你别整天将出身挂在嘴边,论起来,陛下的生母也是婢女出身,你这话要是让陛下听去了,早晚要给府里惹祸。”
赵王妃撇过脸去,不再说话。
孟季廷一身热情的在青槿身边转了将近一年,仍未求得青槿同意重新下嫁。然后就来到了新帝登基的第二年,元熙元年秋。
这一年,西梁再次进犯大燕。
通过政变取得西梁王位的新任西梁王,在登基之后并未收服西梁朝中的大臣,西梁百姓中不服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新西梁王急需一场外部的战事来转移国内的矛盾,以及一场外部的胜利来稳固王位。
元熙帝遂命孟季廷、孟承雍父子出征。
年轻的元熙帝有着远大的志向,大燕对西梁多年来的不断侵扰隐忍多时,元熙帝对孟季廷、孟承雍父子提出的目标,不仅只是击退西梁的进犯,更想要令西梁彻底归顺大燕,将西梁国土收为大燕疆域,彻底解决西梁这个多年的大麻烦。
孟季廷领着次子、长女出征那日,青槿骑着马到城外送他们出征。
她看着孟季廷说道:“孟季廷,带着儿子、女儿平安回来,他们少了一根寒毛,我饶不了你。”
孟季廷看着越来越习惯连名带姓喊他的青槿,以及她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不客气,不由笑了起来。他反而更加喜欢这样鲜活的青槿,不惧任何人,也不再讨好任何人。
“知道了,一定将他们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还有你,你也要平安。”
孟季廷含笑看她,问道:“能抱抱吗?”
青槿眉眼笑着,对他摇了摇头,然后又去叮嘱一双儿女去了。
前面已经催促他们出发,孟承雍、孟毓心兄妹依依不舍的与母亲辞别,一步三回头的骑着马走。
青槿看着他们走远,过了一会,孟季廷牵着马回过身来,看着她喊道:“庄青槿,等我回来,我给你家下聘,不许再将我的媒人轰出来。”
青槿对他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等你平安回来再说。”
然后青槿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抬头看着头顶落下来的落叶,寂寥和空落的情绪一同袭来。
她继续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身戎装的孟季廷又回过头来看她,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孟承雍和孟毓心也在马上回过头来对她笑着,大力的挥手,向她喊着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笑了起来,也对着他们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