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爵挖得并不费力。土壤质地松软，显然经常被人翻弄。

虞楚越用手电照进入口。

“我还以为会挖出一口棺材。”他说。

地上与井的另一端距离很远，但能依稀看到路面。

这是一口旱井，尽头还有一个与之相连的进出口。

黎爵：“你很会讲鬼故事。”

虞楚越站起来，替黎爵打光。黎爵沿着梯子攀向井底。

现实世界的麋鹿行迹罕见，但如果麇集，也会引发鹿灾。

何况是深山老林，村民依靠庄稼为生，居然能任由这些东西出入村庄。

虞楚越猜测，村民应该是被要挟了。

虞楚越见黎爵到达井底，也跟了上去。

当虞楚越踩到旱井的地面，他觉得周围温度正在上升，仿佛深入火山的核心。

与进出口相连的是类似大型鸟笼的空间，从中传来巨大的噪音，以及些许灯光。

虞楚越关掉手电，跟在黎爵身后踏入鸟笼。

透过脚下铁丝编织的网面，两人逐渐发现，他们正走进一座宏伟的地下工厂。

这地方很像近代被废弃的蒸汽厂，顶端是弧形的铁穹顶，其中有一些重型机器，淡黄的漆褪得只剩一小块。数十条通道纵横交错，宛如迷宫，组成地面与隔离墙的金属丝攒成细网格。

中央是一座类似熔炉的装置，往顶部喷散热气，底下是一片广阔的岩浆。

不，并不是岩浆。

那是散发着红光与热量的巨型麋鹿。它们的身体足有人类十倍之大，数量大概在几百来只，整个地下显得异常拥挤，仿佛红色的海。

当它们为了某个目的而推搡，就会有红浪从海洋上掀起，一圈圈地往周围漾开。

麋鹿身上发酵出一股浓郁的酸臭，那气味令人熟悉，却又叫人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识过。

两个玩家躲在暗处，悄悄地将一切收入眼底。

“伊赫乌蒂……”虞楚越低喃。

虞楚越想起麋鹿女□□字。

它来自于田汉中书房里那本匪夷所思的书册。

这里与村庄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地上与地下，仿佛两座不相关的城镇。

有的炉子爬满了锈迹，却还在奇迹般地运转。

虞楚越的目光随着从巨鹿群上升的火星移动。他的视力很好，发现远处金属穹顶上刻着一圈壁画。

这是记录人类劳作的图画。在火光的印照下，有些人正在浇水栽树，另一些人则撑开油伞，向伞中盘绕加固用的绳索。

虞楚越打开手机的相机对准画像，将画面放大到最高倍数。

他发现这些人像的脸上并没有彩绘，并且绘画的风格和那本书籍上的插画十分类似。

既然鹿神早在第一批住民时期就已现世，地下空间的存在大概早在村民乔迁之前。

不过那时人类的建筑水平没有这么高超，大概是鹿神自己也参与了建设。

地下工厂被分为两层，虞楚越和黎爵站在靠上的一层。

在两人面前，有条通道通往处于中央的高台。他们小心避开麋鹿的注意，顺着楼梯往上走，来到一块平地上。四面是铁丝编织的围栏，中间除了巨塔熔炉，还树立着一尊铜铸的塑像。

虞楚越和黎爵很快就认了出来，这是关公庙地下密室的图腾所描绘的神鹿。

祂头颅高昂，神情傲慢，金属之睛目披上红光，鹿角如树木般狰狞茂盛，它们盘绕在伊赫乌蒂头顶上，好似一尊亵渎圣灵的邪恶王冠。

支撑铜像的四方台上，刻有图像与文字。

虞楚越走近，发现这些文字与记录原住民的书籍上的文字相同。

但这次他看得懂了。

因为在每一段落的下方，都有完整且通顺的翻译。

文字讲述的是田氏一族的历史，以及对神鹿的赞颂。

这座村子祖先姓田，与当下村长一样。

他们原是东汉末年巴蜀地带的养鹿人，后来遇到战乱，举族逃亡，看到鹿苑里的鹿向他们下跪。田氏祖先于心不忍，赶着鹿群一同来到森林。

山野物资短缺，不足以供养全族，山外又是乱世的战火。

举步维艰之际，那头下跪的鹿失踪了；过了几天，它回到这里，角上挂满包裹。

众人将包裹取下，发现里面全是干粮、种子以及金银珠宝，足以让他们撑过数年时间，因此将这头救世的灵鹿奉为鹿神。

黎爵摸了摸铜像的表面：“和我看到的差不多。”

虞楚越转过头：“你看到的？”

“负责监管我的人家有在学龄的儿子。”黎爵说得很随意，“村里学校分发的历史教科书有这段内容。”

虞楚越眯了一下眼睛。

这个他可没听黎爵说过。

黎爵又问：“你相信吗？”

“你指什么？”

“相信好人有好报，这座村庄被庇护到现在。”

虞楚越忍俊不禁。

也许童话会这么写。

可惜这里是邪恶之神的世界，纵使是童话也会变成令人恶心的存在。

真相的谜底已隐藏在这段虚构的历史之中。

由于第一代居民发现离去的办法，出于某种原因，鹿神伊赫乌蒂必须招募一批新奴隶。

于是伊赫乌蒂将目光转移到了战争时代下的难民们。

如今住在这里的居民，只是受到欺骗，接过这座村庄的继任者。

虞楚越仔细地观察原文字下的翻译。他发现这些刻上去的小字无法与在田汉中那本书里任何一种字迹对上。

他沉思良久，忽然醒悟。

这些小字，极有可能是那名叫作章小白的外来者刻下的。

章小白来自以神秘学著称的密大，假如他师从对此有经历的教授，掌握神祇的语言也在情理之中。

他能翻译这段历史，那么对于有关原住民的书籍的理解也是手到擒来。

或许正是由于他看懂了那本书，才能找到这个隐秘之所。

但问题又来了——

章小白来到这座地下工厂后，又去了哪里？

黎爵忽然拽住虞楚越的胳膊，把他拉到塑像身后。

虞楚越回头看他，黎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听到车轮在网格路面上滚动的声响。

有人推着一辆小推车，从另一条通道慢慢地走来，正向熔炉靠近。

小推车在距离他们不到五公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由于鹿神塑像阻挡的缘故，来者并没有发现虞楚越和黎爵。

但两个玩家能看清楚小推车里的东西。

车里是一堆碎尸块。

尸块上方放着一尊首级，正对着他们，五官清晰，眼睛大睁，死不瞑目。

那个人，他们都再认识不过了。

任定川！

他死了。

死后还被肢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