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在科研院里找到邯素的时候，这个少年正坐在花坛边，观察手边爬动的蚂蚁。

“这里都封锁了，”裴旭走到他背后说，“你出不去的。”

邯素抬起头来，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裴旭发现小电脑的瞳孔颜色是纯粹的黑，光被吸进去，一点影子也透不出来。

“一定要做测试吗？”少年再次问了一遍。

裴旭蹲下身来，和他平视：“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做这个测试？”

邯素：“因为你说的，我是一个让人害怕的AI。”

顿了顿，他又继续解释，嗓音平和柔软：“做完图灵测试，他们可能会更害怕我。人类在恐惧的情绪支配下，容易引发应激反应，从而做出伤害他人的举动。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进行预判之后，我有理由拒绝这个测试。”

裴旭笑了，漫不经心道：“你总是喜欢这样认真解释吗？”

小电脑看着他，眼睛里有着疑问。

“唔，”裴旭又说，“解释倒也没错，但是没什么用，因为大部分人并不会听你的话。”

邯素问：“那他们听谁的话呢？”

裴旭：“他们只听自己想听的话。”

邯素用系统分析了一下。

第一，大部分人类不听自己说的话。

第二，大部分人类只听他们想听的话。

总结可推，自己说的话不是他们想听的话。

解决方案，说他们想听的话。

邯素又搜索了一遍人类惯常喜欢听什么话，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对着裴旭道：“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帮助我的吧。”

裴旭：“不会。”

邯素：“……”

他默默把“好人卡”方案划去，继续说：“只要你帮我，要多少钱都行。”

裴旭：“我很有钱。”

“……”邯素将数种方案归入系统回收站，想了半晌，挑了一个广受人类好评的终极杀器。

他微微低下头，姿态无助又脆弱，卷翘的羽睫不安地扑闪着，语气哀求道：“求求你了，只要你帮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你就帮帮我吧。”

裴旭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少年无助的神态特别惹人心疼，但裴旭显然没领会到，他

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发问：“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我想问，你是CPU烧坏了吗？”

邯素转换了一下，这个意思大概相当于人类的“你脑子烧坏了吗”。

“……”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裴旭才后知后觉地接受到信号。

大概可能……邯素是在向自己撒娇？

直男本男裴元帅，生平中遇见的被人撒娇的次数屈指可数。尚还记得的是元帅府那条身长一米三大白狗曾经为了一盒沙丁鱼罐头屈辱地蹭过他的腿，以及一个扫地AI因为被不明病毒攻击，在他赶着去参议会的路上死命拽着他的衣服娇嗔“哥哥看我”，引来路人围观……

经过他少得可怜的经验判断，裴旭果断道：“和我撒娇没用，凡事要凭自己努力，依靠他人的力量得来的东西……”

他说着说着，看见邯素无辜水润的眼眸，话音又低了下去：“……得来的东西是不正当的……嗯、就是要自己去争取。你可以……可以问问我测试究竟是什么……”

邯素很听话，顺着他的话就问：“测试是什么呢？”

裴旭：“……”好像把自己绕进坑了。

小电脑乖乖站在一旁等他，裴旭顿了半晌，无奈道：“我们边走边说。”

联盟科研院的AI智能等级判定测试，又称图灵测试，通过一系列测试从行为语言、思维方式、情感表达等方面测定AI的智能等级，分为I级、II级、III级三类。

I级是最低级的智能，联盟现各处投放运行的AI大都属于这一类，行为机械，易于操控，可初步出现类情绪波动，无人工植入程序无法正常运行。

最高一类是III级智能，百年来只有极少量的几个实验室产品，行为、语言、思维、情感等和人类近乎一致，难以被控制。

介于中间的II级智能，各项数值也趋于两者之间，联盟中一些高级AI管家、AI程序员等就属于这类。

邯素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词汇：“III级智能AI，百年来数量极其稀少。那百年前呢？”

裴旭的话语停了下来。

他慢慢收敛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明亮的眼眸安静注视了小电脑片刻，才斟酌着开口：“一百多年前……其实人工智能发展水平比现在要高得多。”

“发展

得太好了，具备高智能的AI满地跑，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就没有控制住。”

邯素情绪没什么波动：“AI杀了人类？”

裴旭：“人类也杀了AI。”

这番对话就此结束。

两人往科研楼方向走的时候，邯素整理了一下现有存档的资料。

他打开那个讨厌名单，给裴旭新建了一个文档。

并且将刚刚试验出的应对方法放进去，标注上“可行性70%”。

邯素又转过头问裴旭：“如果我被测定是III级智能，会发生什么？”

裴旭闻言也和他对视了，少年墨黑的眼眸里溢着好奇，但没有多少恐惧。

裴旭本来想随意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以免人又跑了，但是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如实告诉这个小电脑：“你会被人为控制，危险等级高的话会被销毁。”

邯素安静了一瞬。

裴旭以为他被吓到了，正想安慰两句，忽然听邯素说：“那如果我不是呢？”

裴旭愣了一下。

“如果我不是III级智能的话，可以不住在这里吗？”邯素眨了眨眼睛，故技重施，特意放软了嗓音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求求你了……”

裴旭：我投降。

他抬手捏了一下眉心，叹了口气：“别拿这套对付我……如果你不是，住哪里都行。”

邯素原本看裴旭服软，想把那个可行性70%调高一点，但听见他说的话，又诧异地挑了一下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