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刑部大牢比想象的还要阴森可怖,明明还是夏日,走进其中仿佛能感觉到有一股寒气在周边萦绕,让寒毛都不自觉地立了起来,荣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跟在高淙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高淳到底身份特殊,所涉及的案子又比较紧要,被单独关在了大牢的最深处,未得寿光帝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刑部的主事亲自提着灯笼为三人引路,沿着昏暗的巷道一路走到尽头,最后在一间牢门跟前停下脚步,朝着高淙点了点头:“殿下,就是这儿了。”
说完,他朝着三人行了礼,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到底是地牢,即使与其他地方相比已经足够清静整洁,但腐朽陈旧的味道依旧在鼻息之间萦绕,荣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借着四周墙上的烛火,向牢门里面望去。
高淳正倚坐在墙角,身上还穿着那一晚的衣袍,上面遍布着斑驳的血迹,手脚上都拴着沉重的锁镣,看起来十分的狼狈。他低垂着头,不知是不是在昏睡,牢门外莫名出现了几个人的存在也没能让他抬起头来。
高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二弟果真不必常人,这种环境里也能睡得着,倒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高淙的声音让高淳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来,扯动了身上的锁链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但显然近段时日下来,高淳已经适应了这种声音,宛若没有听见一般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牢门口,隔着精铁所铸成的栅栏,死死地盯着高淙的脸,而后又转过视线,看了看他旁边的梁稷和荣焉,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以为此事之后,皇兄应该有些长进了,现在看起来与以前也没什么差别,耀武扬威也要带这么多人来。”
说完,他将视线转到了荣焉脸上:“荣公子倒是好手段,到陇城来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仅拉拢了当朝太子,还让堂堂右中郎将为你鞍前马后。今日专程过来这一趟,是为了帮我皇兄奚落我?”
梁稷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荣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淡淡道:“殿下多虑了,我并没有那么空
闲。我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确认你的境遇,看着你确实落到了无法翻身的下场,我也能安心了。”
他冲着高淙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要审问嫌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就要向外走。
“等等!”高淳瞪圆了眼,突兀地叫住了他:“你最初抵徐的时候,明明主动与我结交,为什么最后也要站在太子那边?!难道你也觉得我不如他吗?”
荣焉摇头:“到了今日这个时候,不妨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站在太子那边过,我所做的一切,只因为,我恨你,希望你不得好死而已。”
“你恨我?”高淳难以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荣焉轻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可能是前世有仇吧。”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出了地牢空气便变得清新起来,尤其刚刚下过雨,时不时有和煦的微风吹在身上,让人心旷神怡。
高淳逼宫谋反一案牵扯甚广,朝中有大半的朝臣先前都与之结交过,在这之中何人参与了谋反,何人又一无所知都需要仔细查探,以免有冤案产生,朝中能用的部门都被寿光帝派来协助刑部查案。因此梁稷看似清闲,其实也有不少的事需要做,也正是因此,高淙奉旨来提审高淳才会顺道叫上梁稷一同。
荣焉虽不想再牵扯其中,却也不会影响梁稷想做的事情,一个人从地牢出来后,在门口的石桌旁坐了下来,耐心的等着梁稷。
或许是太过闲适,吹在身上的微风又太舒服,让荣焉不知不觉地就起了睡意,枕着自己的手臂歪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而后荣焉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又经历了一次极为狠厉的审讯,浑身上下满是伤痕,右手腕处或许是太过疼痛以至于已经没了知觉。他蜷缩在冷宫的角落里,满脸都是泪痕,却没有力气抬手去擦一擦。
房间内是昏暗一片,让人无法区分现在的时辰,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被关了多少天,像方才那样的折磨又经历了多少次。
终于止住了下意识的寒颤之后,荣焉勉强抬起左手在身边胡乱地摸了两下,终于摸到了一个水壶,用微微颤抖的左手将那个水壶抓了起来,直接用壶嘴将冰冷的茶
水灌入了口中。
那茶水虽然难喝,却足以湿润他几乎干裂的嘴唇,也让荣焉稍稍找回了几分气力。
他用手指在地上的灰土上无意识地画了几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写下的是梁稷的名字。
梁稷……
荣焉喃喃地重复着。
梁稷此刻在做些什么,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接自己出去,自己……应该还能撑到那一日吧?
紧闭的房门在这时突然被从外面推开,荣焉下意识抬头望向门口,看清来人之后,茫然地开口:“纪王殿下……”
跟着他便想起来这人并不是自己先前以为的那么和善。
纵使先前一无所知,经过这几日的折磨之后,荣焉也已经明白,一切都是这人设好的一个圈套,而自己不过是他为了构陷太子谋得皇位的一个工具而已。
这么想着,荣焉又忍不住朝着角落里缩了缩。
高淳察觉到他的举动,轻轻笑了笑,他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随手摸出一个火石,点亮了殿内的蜡烛,顺着烛光朝着荣焉脸上望去,而后轻轻摇头:“都到了这副模样了,还硬撑什么呢?”
他伸手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就在这副供状上签几个字而已,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这么多苦呢?”
荣焉藏在身后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而后道:“没有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的。”
“你不会以为,只要你一直这么死死撑着,我就拿你和太子没什么办法了吧?”高淳轻轻笑了一声,“还是说你以为梁稷真的有办法找到证据回来救你?”
“梁稷他……”荣焉抿起唇,谨慎地看着高淳,“你到底想做什么?”
高淳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梁稷都为了你做了些什么。说起来,长到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副样子,跪在父皇面前只为求得一个由他彻查此案的机会。别人可能都以为他是为了太子,却不知道,他为的是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小质子。”
“这点算起来,你倒是好手段。”
荣焉死死地咬着下唇,勉强控制自己不在这人面前流下泪来,但是想到梁稷,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发红,里面氤氲着水光,落到高淳眼里,面上的笑意更盛。
他盯着荣焉的眼睛,凉
凉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其实十分欣赏他的为人,只可惜他偏偏要为了你来碍我的事,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不念旧情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高淳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就算你不肯认罪签字,刺杀和密信摆在那儿,此事也无可更改。这时候要是让父皇知道你与梁稷的私情,尤其他连日来为了重查此案四处奔走是人尽皆知的事,只要再稍做一点手段,不就可以变成掌管宿卫府的太尉之子为了你这个魏国质子,勾结太子弑君谋反?”
高淳晃了晃头,饶有趣味道:“到时候要是运作顺利的话,说不定连梁太尉都洗不清关系,我那位太子皇兄可就再也没办法翻身了。”
“你……”荣焉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梁稷与此事没有关系,他也,他也从来不在乎你们到底是谁登上皇位,他还那么信任你……”
“你不也跟此事没有关系吗?”高淳轻轻笑了起来,惋惜地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我与他这么多年的私交并不是作假。我只是想扳倒太子而已,谁让你非要将此事变得如此麻烦。”
荣焉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终于明白了高淳今日的目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要我,我签了那个东西,你就能放过梁稷吗?”
“签了这个怕是还不够。”高淳回手在桌上轻轻点了点自己方才放下的东西,荣焉顺着瞧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精致的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