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朝黎竟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神识已经离开太虚水境,回到了身体内。
他看着自己被打成一串结的衣带,不禁轻笑了声,自语呢喃道:“玉凉蘅,你到底是多无聊,这种小孩子做的事都能干出来。”
太虚水境中的孟竹溪,就是玉凉蘅,归宁宴那晚,玉凉蘅的面具被劈碎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了。
只是不想说,也不想问,毕竟真没什么好问的。
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跟他是谁,是什么身份,都无关。
但基本的好奇心还是有的,只是,他若是没同自己坦白,那必然有他的考量,也没必要非要追究个清楚明白。
不过,有件事他还是很想知道,玉凉蘅到底是用何种方法堕的神?朝黎真的怕他如上古秘书中所言,用的是万劫不复之法……
若真如此,倒不如万劫不复的是自己,毕竟上辈子已经那么狼狈的死过一次,比较有经验。
朝黎笑着拆开打结的衣带,眼睛蓦的一热,眼角不自觉便湿了。
他……好怕,好怕死,好怕留玉凉蘅一个人。
若是未曾得到,尚且还好,可现在得到了,他还那么好,怎么舍得离开。
现在,朝黎才算完全理解了蓝无衣话本中那句话——人一旦有了在意之人,哪怕再强大,也会变得瞻前顾后,草木皆兵,不堪一击。
朝黎拿出玉凉蘅送他的那只本命小木偶,轻轻吻了一下,浅笑道:“你为什么那么好?若我不那么在意你,想必现在也不会这么害怕了。”
一直以为,有幸得以重生,必然离你远远的,想来是命运弄人,不仅没远离你,还圆了我上辈子的夙愿。
可就是愿望达成了,反倒舍不得放手。
他抱着小木偶,蜷缩在床上,闭眼呢喃:“我真的不想死,玉凉蘅,我不想死。”
我不知道这次死了之后,还会不会跟上辈子一样幸运能够再次重生,不知道会不会还能遇见你,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走到这一步。
而且,一个人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回过去,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不认识自己,看着你同旁人在一起交谈,目光却一丝不会落在我身上,若我主动过去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在纠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会不会像之前踹走那些魔族女子一样,把我也踹出去?
想着想着,朝黎便睡了过去。
朦胧中,突然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他迷糊一睁眼,一道灵力突然打在了他脑门上,不过却被玉凉蘅留在朝黎体内的三百年灵力反弹了回去。
朝黎一个激灵翻身下床,拂手化刀,瞬间移至那人身后,刀刃架在了其脖颈上,并顺手摘掉了那人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的真容显露的瞬间,朝黎眉头不禁蹙起:“暮重深?”
暮重深眼睛一垂,阴声道:“本王可是你亲二叔,这么直呼名讳,不觉得有些无礼吗?”
“没觉得。”朝黎戒备道,“倒是二叔你,失踪那么久,突然出现在我房中,是要做什么?”
“失踪?”暮重深冷笑,“旁人说本王失踪也就罢了,你可不能这么说,毕竟本王可是被你家仙君抓走的。”
话音刚落,被朝黎横刀威胁的暮重深突然出现了异象。
朝黎察觉暮重深身上的体温不正常之后,迅速松手,磕与此同时,一把蝴蝶|刀直接从朝黎身后捅了过去,而原本的“暮重深”突然变成了一缕血气。
朝黎本身就虚弱,突然又被下了黑手,体肤上的剧痛险些麻|醉神智。
“你不是暮重深?!”朝黎咬牙攥住蝴蝶|刀刀身,猛地朝后一拔,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暮重深提着沾满朝黎鲜血的蝴蝶|刀,挑眉:“我可从没说过我是暮重深,只不过外面设了结界,只能用暮重深的身份才能进来罢了。”
暮重深横臂一挥,刀身上的血全部震落在地。
朝黎半躺在地上,右手拄着破月刀,勉强支撑着身体:“范湖?”
能穿过重重结界,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吞阳殿,除了幽界皇室之人,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做到,因为内殿的结界都是只认血脉,不认结界令牌的。
伪装成幽界之人进来,虽然表面上是一种不错的方法,但寻常幻术,根本瞒不过幽界的结界眼,一旦察觉其并非幽界之人,便会立刻发动机关将其绞杀。
能幻化的如此以假乱真,让结界眼都毫无察觉的,这世间只有范湖一个人。
暮重深浅浅一笑:“正是本尊,不过虽然你猜出了本尊的身份,但请恕本尊不能恢复真面目,毕竟本君只是单纯想杀了你,并不想触动结界眼,惊动暮敖他们。”
“杀我?”朝黎以刀为杖,强撑着站了起来,一个刀花挽过,刀尖直指范湖,“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范湖挑眉:“本尊的蝴蝶|刀可不是寻常法器,就算你继承了玉凉蘅三百年灵力,可以快速修复伤口,但本君蝴蝶|刀造成的伤口,单凭那三百年的灵力还是无法奈何的。”
不用他说,朝黎已经感觉到了,身后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如果不及时修复,他只怕没油尽灯枯而死,先失血过多而死了。
朝黎试图打开屋内的传音阵,但刚一催动,范湖便一脸轻松道:“不要做无用功了,本尊来之前,已经将吞阳殿周遭阵法全部修改,你叫谁都没有用。”
“是吗?”朝黎冷笑一声,直接挥刀划破手掌是,破口处流淌出的鲜血瞬间化成一条红线飞出。
范湖想去阻拦,但朝黎虽然灵力有限,可出招速度是常人数倍,待他出手,红线已经完全消失了。
“想去找玉凉蘅?你怕是等不到他及时抽身回来了!”范湖愠怒拂手,一面奇怪的镜子突然出现在了半空,幽蓝色的光芒照在朝黎身上,直接将其带了进去……
此刻,青遥镇客栈之中。
玉凉蘅盘膝坐在床上,周身黑气涌动,就在即将归神的那一刹,手腕上缠着的红色发带突然收紧,玉凉蘅喉头一猩,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阿黎……”玉凉蘅看着手腕上那条不停发抖的红色发带,刚稳定的心神再次掀起狂澜,此刻,他根本顾不上什么神格不神格的了,直接强行从这具已经死掉的身体中抽了出来。
一炷香后,一道黑气突然窜进了幽界结界,暮敖出来查看,却被那黑气直接冲撞到了墙上。
他正要回击,黑气突然化成一道阴邪的人影,看着眼前那名黑衣黑发,颈间妖纹横生的男人,暮敖蓦地愣了下,不可置信道:“玉凉蘅?”
“朝黎在哪?”玉凉蘅冷声道。
“他在吞阳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暮敖还没问完,玉凉蘅已经朝吞阳殿的方向去了。
暮敖立刻打开所有传音阵:“有人往吞阳殿去了,别拦他。”
说完,他便也立刻跟了上去。
可玉凉蘅把吞阳殿掀了过来,也没见朝黎的影子。
“他人呢?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玉凉蘅伸手掐着暮敖的脖子,直接把人抵在了墙上,眉目间的阴戾之气,每丝每缕都让人心生恶寒。
暮星沉刚赶过来,见状想要把暮敖救下来,却被玉凉蘅一掌打在了地上。
便在此时,玉凉蘅方才派出的小木偶突然跑了回来:“回禀主人,吞阳殿周遭阵法全部被人篡改,不过属下在二皇子卧房发现了生死镜入口打开的痕迹。”
生死镜,是范湖的本命法器,镜中是一个完全由范湖掌控的空间,旁人若是不幸落入,不仅灵力会遭到压制,还会快速流失。
总之,古往今来,进入过生死镜的外来人,无一能活着出来。
玉凉蘅闻言,转身便去了朝黎卧房,找到生死镜入口曾经打开之处,直接挥剑劈开了一处通道,纵身跃了进去。
与此同时,暮星沉从地上爬起来,只身挡在了那条尚未闭合的通道前,目光抗拒的看着暮敖。
暮敖摸着自己被掐出淤血的脖子,无力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进去。”
朝黎是他的亲弟弟,他很看重,但他也是幽界一脉的主人,如今红潮之祸未解,幽界正处在生死攸关之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很清楚。
“你在此处守着,若是他们出来,立刻通知我。”暮敖叮嘱完,便去荒骨岭了……
此刻,生死镜中的枯荣树下。
朝黎靠在树根上,浑身上下被砍了几十处伤口,奄奄一息。
“没想到你这强弩之末,竟然还能撑这么久?”到了他自己的地盘,范湖也没必要再扮暮重深的样子了,“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很多。”
范湖一边包扎被朝黎捅出个大洞的侧腰,一边嗤笑着。
朝黎想要再提刀,但手上已经完全没了力气,他放弃道:“我实在不懂,我跟范湖仙主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费尽心机也要杀了我?”
“因为玉凉蘅在意你。”范湖包扎完伤口,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于仇人,杀了他或者重伤他,都太善良了,要让他尝到我当初所尝到的痛苦,这才是目的。”
朝黎有气无力道:“所以……他杀了你妹妹,你就要……杀了我,来报复他?”
范湖:“不错,就是如此。而且本尊真的很感谢你,在你出现之前,玉凉蘅那个人完全没有一丝弱点,我就算想报仇,也无从下手。可自从他三年前遇见了你,冷若冰霜,脾气暴躁,六亲不认的玉仙君突然就变了。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竟然冲冠一怒,捣毁了佛门三十二座佛坛,这种事可是先前的玉凉蘅不可能做出来的。”
朝黎皱眉:“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范湖挑眉:“你跟玉凉蘅之间发生的一切,本尊都知道。”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们之间,也该做个了结了。”范湖起身走到朝黎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指尖顺着朝黎的脖颈,轻轻滑至他的胸口,“当年,玉凉蘅震碎了我家小妹的心脉,致使其灵识迅速崩碎,这一次……”
范湖说到此处,言语戛然而止,直接徒手捅穿了朝黎的胸口。
利爪贯穿胸口的一刹,上辈子的一切,朝黎都明白了。
玉凉蘅不是不想让自己留在他身边,而是他要入世找往生石,护不住自己,才将自己交给了暮敖。
后来,玉凉蘅也不是不想去看他,而是他根本来不了幽界。
再后来,荒骨岭一战,也不是他一直敬重的哥哥挖了他的心,而是范湖……
但貌似明白的有些晚了。
意识消散之前,他察觉到范湖神情一怔,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了。
他完全闭上眼后,范湖愣怔着抽出手,看着干干净净,丝毫血渍都未沾染的手,满目愕然。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血?”
“为什么他的胸口是空的?他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