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没印象自己是怎么离开酒店的,脑海里盘旋的都是瞿铮远的那些问题。
他一直认为自己给瞿铮远判了有期徒刑,对方就可以免受死刑的痛苦,走出去安稳过日子,结果瞿铮远自己给自己定了无期徒刑。
真要命。
他随便打了辆车回到单位,取车再回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还没开灯,就听见一声猫叫,从角落里闪过两圆溜溜的眼珠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今天有点忙,回来晚了。”
谢衍换好鞋的第一桩事情就是铲屎喂猫粮,小东西赶忙从角落的猫窝里钻出来,抖了抖绒毛,叫唤着来到他的腿边。
一只纯黑色的孟买猫,毛发乌黑发亮,长得也漂亮,只可惜右后腿只有小半截。
几年前,谢衍在倒垃圾的时候发现它,当时它被重物压坏了右腿,森白的骨头直接从皮肉里戳出来,奄奄一息,送医院截掉了坏死的一部分,保住一条小命。
自打那以后,它风里雨里跟着谢衍赶都赶不走,谢衍给它取名叫狮子,沿袭了瞿铮远的取名风格。
浴室传出一阵水声,狮子舔干净饭盆,又朝着光亮处走去。
谢衍赤身裸体地站在玻璃房内,脑袋上顶着一头乳白色泡沫,一只大手胡乱地抓了抓。
房门被小爪子推开,弄出一点动静,谢衍转身看着它:“你看什么看,饭都吃完了?”
小东西舔了舔嘴巴,一屁股下去定坐在玻璃门外边,仰头看他,仿佛在欣赏什么美景,小眼珠子一眨不眨。
谢衍都被它给逗乐了:“你一小姑娘能不能要点脸?有你这么盯着男人洗澡的吗?”
狮子充耳不闻,谢衍拉开玻璃门,接了点水甩它脸上,小东西这才抖了抖脑袋,意犹未尽地向外走去。
谢衍冲完澡,披上一件宽松的浴袍,双掌撑在水池边,头发上的水珠顺着两鬓滴滴答答地往下滚。
大脑一旦放空,眼前就又浮现和瞿铮远争吵时剑拔弩张的场面,以及混乱过后那一声声低低的耳语。
但他觉得以后应该再也听不到了。
因为瞿铮远抱着他说想复合时,他拒绝了。
房门关上的前一刻,他听见瞿铮远说,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白天就不应该开门,至少我还有回忆作伴,你真是把我最后一点念想都毁了。
窗外的风灌进来,吹得人头皮发凉,谢衍抹干净眼泪,吹干头发,走出去关上窗,然后心力交瘁地往床上一栽,身体在松软的床垫轻轻回弹了两下。
狮子又睡着了,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他现在羡慕这些小动物,不被凡尘俗事困扰,有奶就是娘,有窝就能睡。
他跟烙饼一样,翻来覆去躺了快半小时,毫无睡意,然后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台平板电脑。
电脑是谢蔓留下来的,用了好多年,修了好几次,不过壁纸一直没换。
那天他们去动物园玩,谢蔓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嘴角笑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她的笑容很甜,像夏天冰镇的果汁,谢衍每次看到这笑容,泪腺就开始辛勤工作。
小时候,他总天真地以为人生悠长,一切尚早,任何事情都来得及去完成,哪怕是分离也不过是短暂的,想见的人总能见到,却没想到,有些分离就是一辈子。
也没有想到,这会是谢蔓和他的最后一张合影。
谢衍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他又再次点亮。
街上的早点摊都快支起来时,他才勉强进入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还在上学的时候。
天气很热,路边的香樟树叶都被晒得打卷,谢蔓趴在阳台上的小桌子上画设计稿,藏在碎花裙下的肚子高高隆起。
宝宝再过不久就要出生了,伏案工作对于她而言有些吃力,趴着画一会儿,她就得挺直腰杆,敲打尾椎的位置。
谢衍让她不要弄了,谢蔓说有客户定了西服,要赶在端午之前做出来。
梦里的一切都没有逻辑可言,像剪碎的电影片段,混乱地衔接在一起,明明只是吃了顿午饭的功夫,谢蔓就扎起马尾,神采奕奕地出门去见客户了。
谢衍的潜意识里总想要跟上去阻止她,但梦境里,他并没有关于未来的记忆,只是笑着叮嘱她早点回来。
家里都是关于小宝宝的东西,早已准备好的连体小衣服,奶瓶,婴儿床,小玩具……
他随手拿起一只手摇铃晃了晃,崭新的摇铃手柄就在他手中,一点点变旧,生锈,他吓得立刻扔掉了。
潮湿的掌心里黏上许多铁锈的碎末。
他闻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味。
天暗得很快,像要下雨了,谢蔓出门没有带伞,他想问问看她在哪里了,可谢蔓的手机却怎么都打不通。
夜半时分,雨还是下个不停,他带着雨伞冲进雨幕,却撞见了一大堆警察。
这个梦只做到一半,谢衍就被惊醒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后颈,满手是汗,浴袍黏在后背,几乎被汗水浸透。
这几年他很少做梦,可每次做的都是噩梦,他都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做一个正常的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医生说是工作压力太大,思虑过重,但他知道不是。
清早的噩梦把人弄得精神萎靡,他开了会空调给自己降温,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抚平心率。
他换上衣服,去阳台上给狮子倒水投食,考虑到这两天又要加班,给它投了整整一周的量外加两条小鱼干。
刷牙时,他顺手翻看了一下手机,没有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瞿铮远果真没有再联系他。
对方信守承诺,去开启人生新篇章,分明是件好事,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感觉现实和做梦一个样,都没什么好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