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偏头躲开,亦笑道“不守法理之人多了,白玉堂、欧阳春,岂不都是如此只消无愧于侠义二字便是。”
端木翠低低嗯一声,亦在展昭身侧躺倒,先是点数空中星星,忽的偏头看展昭,柔声道“展昭,此间事了,我们要去往何处”
展昭道“你也说是此间事了,此间事了便去别处。天下这么大,济危拯困行侠仗义的事,便是做一辈子也做不完。”
端木翠却不出声,良久才喃喃道“济危拯困行侠仗义展昭,你会带上我一起么”
未及回答,就听端木翠柔声道“展昭,你会带上我一起么我也陪着你一辈子行侠仗义,你倦了我便与你说笑话听,你饿了我便做饭给你吃,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我都与你一起,你喜欢么”
展昭心中一颤,抬眼看时,端木翠双颊微晕,敛了眼眉,说不出的女儿家娇羞情态。
见展昭不答,端木翠双唇紧咬,忽的抬起头,双眸亮如明星,低声道“展昭,你喜欢么你喜欢我么”
展昭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怪异流转于胸,一时间竟空旷茫然起来,忽的想到,不对,端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端木翠见展昭不答,不由心下发急,言语间带了三分不耐,道“展昭,你倒是说呀,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展昭仍是不答,眼前似乎有什么端倪若隐若现,只是抓之不住,一时间耳畔尽作金石冗杂相撞之声,颅内纷乱如搅,不觉以手抚额,痛呻有声。
端木翠再沉不住气,连声催促道“展昭,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只消答一声喜欢,我这一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
电光火石之间,展昭灵台蓦地转于清明,猛地抬起头,厉声道“你不是端木翠。”
端木翠一愣,双眸之中渐渐蒙上阴鸷之色,忽的森冷一笑,五官渐自扭曲,依稀便是梦蝶面貌,待要看得仔细,忽觉身下一空,甚么湖泽乌篷船通通转作虚空,整个人直如一片飘萍,空落落坠向无穷无尽处。
不知过了多久,肩背实实触到地面,蓦地睁眼,竟是身处女子绣房之中,展昭忆起先时是端木翠扶他回房,勉力撑坐起上身,抬眼看时,只觉心中一突面前肃立的女子,竟是梦蝶。
见展昭面有惊愕之色,梦蝶淡淡道“你怕甚么,你从迷梦之中得脱,我便寻到此处,侯你醒来。”
展昭不语,四下看了看,沉声道“端木翠呢”
梦蝶冷笑一声,并不回答,直直盯视展昭良久,忽的俯下身子,嘶声道“展昭,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展昭一愣,偏过脸去避开梦蝶,站起身道“梦蝶姑娘,喜欢与否,缘分使然,不可强求。”
梦蝶冷笑,双目之中透出狰狞之意来,道“见过我的男人,没有不喜欢我的,展昭,凭什么你便是例外”
展昭只觉匪夷所思,无奈摇头道“梦蝶姑娘,你似乎太过偏执了些。”
梦蝶双目暴起,面貌竟是扭曲的异样丑陋,道“展昭,你是否嫌弃我不够貌美”
展昭见梦蝶执念如厮,心生不悦,却又有几分怜悯之意,顿了一顿才道“展昭并非贪慕美色之人。”
梦蝶嗬嗬冷笑,露出不置信的神色来,语带讥讽道“我先时还以为你是另有所爱,可是适才在迷梦之中,你还不是一样不喜欢端木翠既然你并非心有所属,你怎么会不喜欢我你定是嫌我不够貌美,是也不是”
展昭听她胡搅蛮缠,不觉眉头皱起,不欲与她多话,谁知梦蝶忽得攫住展昭手臂,道“跟我走。”
展昭正欲挣脱,就听梦蝶道“适才你不是要找端木翠么,我带你见去她,难道不好么”
原来天香楼后院的别有天地。
精雕细画的屋子,镂空的梨木花窗,室内不举灯火,一片漆黑暗沉。
端木翠轻轻掀开垂地的纱幕,角落里立着梳妆台,黑暗中看过去,周身墨一般黑,只镜面泛着些许暗光。
奇怪,端木翠抿了抿嘴唇,重又将纱幕放下。
老早便侦知东四道有异样妖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派了细花流门人暗暗查访。
派出去的门人男女杂半,女弟子一无所获,悻悻回归,男弟子竟一个都未曾回返。
怪哉怪异,要知道细花流门人,都是精魂附于人偶,就算遇到异状伤了肢体,精魂也会自然折返端木草庐,怎么会一去杳然,浑无消息
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亲自出马,终于发现东四道不起眼的一隅,竟通往妖孽之所。
略一思忖,心下已有了计较,敛去上仙光华,尾随那些个外出诱男的女子,一路来到天香楼。
在楼外踯躅许久,正不明所以然间,楼内的鸨母出门看见,脸上竟有些许怜悯之色“姑娘是哪一方的游鬼,居然到了这里”
“游鬼”端木翠不动声色,竟是来了个默许。
鸨母见端木翠容颜姣好,心下一动,便起了收纳的心思。
“虽说是个游鬼,”鸨母喃喃,“不过难得是个好模样儿”
就此得以留下。
老实说,鬼蜮的,端木翠是无心去管的,人鬼都有渴求,不能因为人家是鬼就歧视人家,禁止人家开设经营娱乐场所。
端木翠要管的是“越界”,既是鬼,就老老实实接鬼待鬼与鬼同乐,不能手脚伸的太长,戕害阳世男子。
冷眼旁观几日,终于让她瞧出几分端倪,这天香楼中,游鬼女妓不在少数,她们倒也规规矩矩从无逾越,而以梦蝶为首的另一干女子,却是人而非鬼,而那些在东四道诱惑阳世男子的,正是梦蝶诸女。
端木翠这一下吃惊不小,无论如何,她都未曾想到人鬼居然可以杂处。
若要问端木翠在天香楼中有无遇到猥琐男的纠缠,呵呵,当然有,端木翠并非无人问津的壁花小姐。不过,你也莫要忘了,身为上仙,她自有摆平之法,不用我等操心。
如此盘亘几日,竟无其他发现,明知个中必有蹊跷,居然查探不出,端木翠不由心下戒备,幕后若果有妖孽为怪,此妖道行,委实深不可测。
再然后,就是展昭出现。
念及展昭,端木翠难掩心下黯然。
展昭身陷迷梦之中,这一世怕是都无从折返。
迷梦,是另一个世界。
譬如黄粱一梦,那人在现实之中,只是个寥落不堪的穷书生,然而迷梦之中,诸多欲念得以成真,官拜卿相,妻美妾娇,奴仆环绕,令行禁止,你若让他挑,他会愿意长驻迷梦不复醒,还是醒转做他的穷书生
换了你,现实之中劳碌营役苦闷困乏,迷梦之中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你愿意回归现实,还是投身迷梦
你认为迷梦是幻象么不,你当它是真,它便是真。
譬如庄子梦蝶,扑朔迷离,究竟是庄周梦作蝴蝶,还是蝴蝶梦为庄子焉知你现下生活,不是另一个世界中你的一场迷梦
而展昭,若能抛开自己加诸于自己的种种道义、责任,他亦有自己向往的生活吧只不知,那是怎样一个仗剑快意江湖鲜衣怒马天地。
正迷茫间,忽听得脚步杂沓往这边过来,端木翠一愣,三指屈伸,捏了个“隐”字诀,渐隐不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