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峦观的位置的确很偏,在仙山顶端,峭壁之外,云台之上,若隐若现,虚无缥缈。
进得金峦观,观内的摆设一如寻常人家,并不似人间道观般将老君神像高高供起,狸姬先还觉得奇怪,转念一想,又暗笑自己荒唐瀛洲遍地都是神仙,想来也是不稀罕立什么神像的。
又想起温孤尾鱼所说,不死药放在金峦观青离玉几之下,四下翻寻不获,便沿着通往后院的甬道过来,后院却是别样天地,春草吐茵,夏莺清啼,秋菊怒放,寒梅竞香,凡间节气时序,在此竟是不受约制,狸姬艳羡之心又起,因想着不管怎样,做神仙总不会差到哪去。
沉吟间,目光缓缓扫视院落,忽地触及一人,浑身一震,下意识飞身避回观内,以手抚胸,只觉一颗心突突突跳的厉害,两腿竟有些松软无力之感,良久方才平静下来,忍不住探身出去偷偷打量。
那女子却似毫无察觉般,一袭碧衫如水,手中执了一枝朱丹砂小豪,笔的另一端却置于唇齿间轻啮,良久似乎想到什么,提笔在半空之中轻描转画,画毕伸指轻点,一只肥嘟嘟的绿翅鹦鹉,扑棱棱扑着翅膀飞将出来,惜乎身形太过沉重,不多时便停在一株梅花树上哇哇直叫。
那女子叹口气道“一个人禁足在这金峦观,真真是要闷死。”说着扬起手来,袍袖内收,就见云气翻腾风声唳唳,院中景物,甚么花草莺鸟,统统化作虚无。
再细看时,哪有什么后院,分明是云台云气最深重之处,云气之下,便是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而那女子身后不远处的云气之中,又有另一重楼阁,想来便是金峦观的后殿了。
狸姬这才省得方才所见皆是那女子无聊时的戏作,待得听那女子说“一个人禁足在这金峦观”,旋即醒悟原来她便是端木翠。
端木翠怏怏了一阵,忽的抬头向前殿看过来,狸姬脑袋嗡地一声,满心以为被发现了,哪知端木翠叹口气,又低下头去,伸手拨弄着身周云雾,甚是郁郁寡欢。
狸姬一颗心狂跳不止,蓦地想到那不死药必是在金峦观的后殿,可是端木翠在此禁足,我要怎生才能拿到药若是拿不到,此趟岂不是白来了又偷眼看了一回端木翠,心道温孤尾鱼口口声声说端木翠是武将出身,可是现下看来,跟上山时见的女仙也没什么不同,法力未必强到哪里去,我若尽全力一击,她未必挡得住
正犹豫时,端木翠伸手掸了掸裙裾,转身往前殿过来,都说人有急智,这十几步的距离,狸姬的脑中业已转过无数念头,周身忽而发烫忽而冰凉,猛地将心一横,因想她和那群神仙一样,必想不到瀛洲竟闯进妖来,如此一来我便占了上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需竭尽全力偷袭重创于她,这样她才不会碍我的事。
如此一想,右臂渐转胀大,黑色皮毛尽覆其上,整条手臂坚硬如铁,指端利爪直如钢锥,狸姬暗暗催动妖力,只觉体内气血翻滚,无数力道尽数涌往右臂。
眼见得端木翠渐近,狸姬暴喝一声,拼劲浑身气力,五爪抓出。
先前狸姬和展昭对阵时,只是随意一抓,便可在巨阙剑身留痕逼退展昭,更何况今次立意偷袭直如以命相搏这一抓劲道何等凌厉,便是巨石也叫它化了齑粉,端木翠正觉百无聊赖,哪料到变起仓促之间整个身子都被劲力掀翻出去,鲜血喷射而出,几乎将周遭云雾都染作了血色。
狸姬心中一喜,也顾不得看端木翠伤势如何,身子飞举,直冲后殿而去,才刚飞离半身之距,只觉踝上剧痛,如被铁烙,却是端木翠伸手死死抓住狸姬脚踝,嘶声道“下来。”硬生生将狸姬自半空拽了下来。
狸姬直如被一盆水泼个透心凉那一抓竟未曾伤到她
急回头看时,见端木翠眉梢眼底尽是凛冽煞气,忍不住心头一惊,再仔细看时,心中又是一宽端木翠一手紧紧捂住喉间,温热鲜血不断自指缝中溢出,显是伤的不轻,当下一个急窜,将脚踝自端木翠手中拔出,端木翠那一抓实可说是情急之下耗尽全身气力,哪还经得起再有冲撞脱手之下,身子晃了一晃,待想开口说话,一张口便有鲜血溢出,退了两步抵住墙壁,只是冷冷盯住狸姬。
狸姬先还张惶,待见端木翠已无反击之力,只觉又惊又喜,再顿一顿,竟生出欣喜若狂的意头来,心头鼓胀着尽是自得之意,忍不住道“端木翠,有人跟我说要去拜菩萨,保佑我这辈子都不要遇见你,依我看,该拜菩萨的是你吧”语罢连声长笑,只觉痛快之至,忽得飞身而起,其疾如箭,急掠入后殿。
待得狸姬一走,端木翠再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墙壁之下,只觉指间又是粘稠又是腻滑,除了喉间创口,胸腹之间亦是血流如注,直将身上罗衣浸成血衣,端木翠心中一沉,暗道糟糕,忙抱神守一,提注仙气,因想着紧要护住精魄,否则身创而元神散,后果不堪设想,正凝神静气时,就听风声有异,却是狸姬去而复返,停在自己面前。
端木翠抬眸看时,狸姬恰俯下身子,将手中羊脂玉瓶递到端木翠眼前晃了一晃,得意道“日后同列仙班,还有赖端木上仙照拂着。”
端木翠怒气蕴上眉目,厉声道“你是来夺药的”话一出口,只觉喉间剧痛,痛哼一声,一手抚喉,一手支地,只眼眸之间,尽是怒色。
狸姬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端木姑娘赐药了。”言罢哈哈大笑,手捧玉瓶,大摇大摆便往观外去。
才走得几步,就听端木翠喝道“站住。”
狸姬微微一愣,身形滞在当地,眼角余光觑到端木翠竟是立于当地,心下怪道她竟有气力站起来了,尚未回过神来,忽见端木翠银牙紧咬,面罩寒霜,眸中尽是以死相拼之色,心中已感不妙,待想躲开时,就见一道火舌自端木翠掌间激射而出,下一刻只觉手上剧痛难当,急撒手时,那玉瓶被三味真火一激,砰的一声爆裂开来,连同瓶中不死药俱作飞灰。
狸姬大恸,其时她手臂之上亦被三味真火所侵痛入骨髓,但眼见不死药被毁,心中之痛更甚于身,呆立半晌,面上肌肉簌簌而动,良久透出狰狞狠绝之色来,转向端木翠道“端木翠,这是你自找的”
端木翠长吁一口气,淡淡一笑,以手背擦去唇边血迹,容色竟是说不出的平静。
小青花浑身一震,醒了过来。
子时已过,远远传来丑时的打梆声,在这死寂夜间,没来由地叫人堵心。
屋内传来匀长的气息声,旁侧公孙策睡的正熟,小青花呆呆坐了半晌,只觉心底苦涩的很,竟生出绝望和无依的感觉来,又坐了一回,忽的跳起来,想着梦里神仙跟我说了瀛洲图在哪,我却在这干坐着作甚真是该抽
如此想着,果真狠狠掴了自己几巴掌,黑暗中摸到自己衣服,悉悉索索着穿上,又偷眼打量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公孙策,心中生出得意的感觉来这次我自己偷偷的去,待你们发觉时,嘿嘿,我早到了瀛洲了。
愈想愈是沾沾自喜,小心翼翼绕过公孙策爬下床来,又在桌案上摸到佩剑别在腰间,从半支起的窗子爬将出去,四下看一回,确信无人发觉,这才自信满满豪情满怀,直取晋侯巷。
小青花依照梦中神仙指点的方位走街串巷,这一路倒是顺利的很,只是到了晋侯巷底才猛不丁大吃了一惊,心道这不是细花流么,怎么瀛洲图在这里难道新门主已经降伏了猫妖把图给抢回来了那么我去偷图岂非大大的不对
这么一想顿觉事态严重,煞有介事地被着双手在细花流门口踱过来踱过去,俨然一副思想者的架势,踱了半天踱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自言自语道“总不能白来一趟,且进去看看再说。”
说起来,细花流的围墙比之开封府是要容易征服的多了,饶是依旧费了好一翻气力,小青花最终还是成功翻墙入院,脚刚挨着地,一口大气没喘匀,就听见砰的一声震响,急抬眼往声响处看过去,就见人影一晃,已然进得门去。
这一声震响不小,早惊起了细花流底下门人,不多时灯火次第亮起,便有人三三两两披衣出来去那门口张望,说来也怪,只张了那么一两眼,却又急急回房,再顿得一顿,方才才点上的烛火俱都熄了,竟似方才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般。
小青花心下好奇,蹑手蹑脚去到门边,垫起脚尖越过门槛往里张望,就见一个一身白色中衣的男子正侧向而立,身姿英挺,长眉星目,薄唇微抿,面上怒色不断蕴积,显是气的不轻。
小青花恍然这位想必就是细花流的新门主温孤尾鱼了,竟然生的这么好看。
转念一想我的主子也生的极好看的,神仙当然会生的好看。
其实温孤尾鱼样貌虽说出众,但尘世之中未必没有能出其右的人物,远的不说,近搁着咱们开封府的展护卫
恩恩,跑题了,其实我只是想说,小青花看人看事,总脱不掉神仙崇拜的情节,哪怕仙凡旗鼓相当,在它心中总是神仙更胜一筹,相貌再丑的神仙,在它看来都是飘逸出尘个性独特不走寻常路,深更半夜在细花流对着温孤尾鱼冒星星眼实属寻常。
好容易淡定下来,目光蓦地溜到温孤尾鱼身遭悬空的三幅仙山图,心中猛地一跳三幅图果然都在这里,神仙一出手端的不凡,早知如此,我还去找展昭帮忙作甚,早些来找温孤门主,没准这会儿都到了瀛洲了。
因想着怎生上去跟温孤尾鱼打个招呼,又想着来得仓促,连份见面礼也没备上,显得礼数不周,再一想翻墙进来,连个拜帖都没递,实在不符流程,思来想去,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又在那哼哼哈哈,钻起牛角尖了。
且不说小青花在这头愁肠百转纠结地不行,室内的温孤尾鱼却是越来越耐不住了,眼梢尽处掩不住的躁狂之色,两手死死攥住,骨节处咯咯作响,泛出青白的颜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