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城隍庙来,李掌柜的果带了一群人忙活的正紧,前面的大殿中分左右两边,各摆了约摸二三十具尸首,问起昨日移入的重疫病人时,原来都已差人抬去了后殿。
见公孙策左右顾盼似在点数,李掌柜的过来解释道“前几日的死者都已烧掉了,这里是这两日的。”
顿了顿又道“有几户都已抬走要烧了,听闻先生能招魂,又赶紧追回送了过来。”
公孙策略略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禁沉了几分,四下看时,在尸首边忙活的多是死者家人,听到李掌柜的所言,都抬头看向公孙策,目中尽多希冀之色,还有几个妇人当即便过来给公孙策跪下,未及开口便抹开了眼泪,慌的公孙策忙不迭将人扶起。
展昭亦是心下恻然,因问李掌柜的自己可有帮的上忙的地方,李掌柜道“此间就不麻烦展公子了,家里人尽可安排的妥当。后面公孙先生招魂时,还望展公子多多帮衬。”
他忖度着展昭与公孙策本是一道,既然公孙策会招魂,想来展昭也是不差的。
展昭微微阖首,算是来了个默认,四下走动看了一回,几次欲上前帮忙,死者家人只是含泪婉拒料来至亲之人的身后事,他们也并不想让旁人插手,展昭作如此想时,也就不再坚持,
淡淡一笑便退了开去。
此时才发觉不见了端木翠,问公孙策时,公孙策道“方才好像还在这里,一晃眼便不见了。”
展昭又等了一回,不见端木翠回来,心下有些着急,正作没理会处,忽听端木翠叫他“展昭。”
回头看时,端木翠正站在殿门口向他招手,展昭快步过去,就见端木翠手中托了个盛了一半水的水钵,钵中斜搭了支小豪,正觉奇怪,端木翠拉他向外走,道“横竖你在里头也帮不上忙的,出来我帮你写符咒。”
展昭了然,随她到殿前阶上坐下,端木翠将水钵搁在一旁,从腰间取出碧玉小刀,便在中指腹处割了一道,俄顷血珠渗出,端木翠以手作笔,在钵中水面之上迤逦写过,展昭只见淡淡血线氤氲开来,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的便如烧沸般鼓震不休,待得重新平静下来,一钵水已然丹砂般赤红,端木翠吁一口气,将那小豪在钵中蘸过,微微仰起脸来,先就展昭衣袖处写开。
展昭留神看她笔法,只觉行笔甚是怪异,忍不住问道“端木,你写的是什么字”
端木翠一边写一边道“自然是仓颉造的字了,传说他闻鬼神夜哭而造字用他造的字写就符咒,那些个妖兽鬼差更敬畏些。只是笔法太过冷僻,有些我都忘记怎么写了。”
这话说得倒是实在,展昭见她中途几次停下,眉头颦起,只是咬住笔杆出神,便知她又忘记怎么写了。还有几次,似是忘了符咒,口中念念有词,默念了好几次,方才续笔,忍不住想着端木这等性子,要她记这些繁复符咒和冷僻笔画,确也不是易事。
不多时日头高起,冬日和暖阳光撒将下来,暖意似从四肢百骸而入,叫人全身心融融的分外舒服。端木翠略略抬起脸来,姣好容颜恰似镀上一层柔柔金色,面上神情分外认真沉静,较之往日,异样美丽。展昭一时看得怔住,竟微微有些失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端木翠一迭声唤他,回过神时,但见端木翠满目狐疑,道“展昭,你看什么我唤你几次你都不应。”
展昭唇角微微上扬“我只是觉得,你这般安静不说话时,似与平日间换了一个人,尤其的好。”
端木翠奇道“尤其的好我不说话时反尤其的好好在哪里”
展昭看住她,眸中笑意愈显,也不言语,只等她自说自话。
果然,端木翠自己臆想开了“不说话时反尤其的好展昭,你是嫌我素日里聒噪了吧”
展昭笑而不答,稳当坐看她如何应付。
这一点上,端木姑娘从不让他失望。
“展昭,我也觉得,你不说话时,分外的好,好过你平日间千万倍。不如这样,我们都不说话,互不理睬,索性让你好到底。”
端木翠说到做到,除了偶尔翻展昭两个白眼之外,接下来果然再不理睬展昭是为一言九鼎,真信人也。
展昭却也乐得自在,这几日劳碌奔波,于冥道内出生入死,一颗心几曾落过平地忽然间便能如此安闲地坐于此间,沐着冬日晴光,旁侧美人“红袖添香”虽然这美人只是在他袖上鬼画符,间或扔两记眼刀破坏情调在展昭看来,已是难得奢侈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姑娘主动缄默,给他留出大幅余地,回味这几日跌宕辰光。
许是性格使然,劫后余生,展昭更喜静坐一隅,将凶险之途一一捋顺,细细梳理,酸甜苦辣,诸多情愫,该扬弃者自扬弃,该收藏者自收藏,歇得一回,缓过劲来,重又整装上路,旁人看来,还是往日形貌,殊不知心中自又沉淀许多数十年来,习以为常,哪一次真缺了回省这一环节,反周身各处都不自在,直觉少了些什么,恁的怪异。
因此上,此时此刻,更觉分外宁静别样安详,略略展目,远处屋舍之上,偶有炊烟扬起,也不知是哪户懒起人家,误了早膳时辰,此刻方才急急生火起炊。
人生起伏,一起需得一伏来平;世事悲喜,悲处需待喜处熨贴。就如方才经历大劫,必得眼前这样的大安宁大祥和大平静方能抚慰,否则永处骇浪,频经谲险,他纵是铁打筋骨也吃不消。
心念至此,胸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喉头发酸,双目亦随之发涩他总是如此,笑对生死淡看沉浮,却常为身边寻常细小事感动如斯。轻轻阖上双目,静静压服下突如其来的情感上涌,这才叹息般低声道“端木,这样真的很好。”
“哈,”端木翠扬起脸来,一脸灿漫笑意,“展昭你输了,说好了互不理睬的,你先开口,你就输。”
“是,我输了。”展昭微微点头,“若得眼前景长久,我愿多输几次。”
端木翠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今日变作了文人么,说话都如此拗口。”
作者有话要说战前舒缓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