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翠听到这声音,脑中轰的一声,若说先前还有些疑心或是清明意识,此际真是尽数抛开了去,一颗心狂跳不止,周身时而滚烫时而冰凉,面颊之上直如火烧,眼看着那熟悉的高大身形往帐内过来,连喘息都不觉急促起来,双手死死绞住胸前衣襟,明知他愈走愈近,竟是不敢抬头。
来人在她身边停下,顿了一顿,伸手将她身子扳过面向自己,端木翠下意识便想抗拒,终捱不过他力大,只觉两人离的极近,鼻端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一颗心更是纷乱如麻,待想把头垂的更低些,那人却伸手抵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目光所及,果是心头念念牵牵了这许久的熟悉眉眼,剑眉斜飞,眸色深沉,看似脱略疏懒,不留意时偏又锋芒陡现,直如飞箭正中靶心。
就听他道“方才你所说,我当你是应了,丞相那里,我会安排。”
语毕,也不待她应声,手臂一紧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吻住她柔软的唇。
端木翠如被火烙,想也不想,臂上发力,一掌将他推开了去,毂阊倒也不避,生受了这一掌,身子晃了一晃,却又凝住不发,末了笑道“这一掌未用上全力,想来你也是不讨厌的。”
说着微微一笑,转身大步出帐,端木翠目送他离开,忽的心头火起,怒道“谁说我答应了”
毂阊身形一顿,停在门帐之外,声音虽是恢复了既往漠然,个中却不失温和“哦,你不同意”
端木翠气他方才轻薄,恨恨道“我是尚父帐前战将,我要嫁,也必须嫁给西岐一等一的猛将。”
毂阊先是不语,顿了顿才道“在你心中,如何才称得上是西岐一等一的猛将”
端木翠走近帐门,刷的掀开门帐,倔强对上毂阊探究似的目光,慢慢伸出手来,指向东南方向。
毂阊眸中现出难以言猜之色,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此去东南二十里,是我西岐久攻不下的商汤重镇崇城,你若能替尚父拔下崇城,无需你花轿迎娶,我和我端木营,此后都改姓毂阊。若你拔不下”
毂阊听她话中有话,双眉一挑“若是拔不下会怎样”
“若是拔不下,”端木翠一字一顿,“你也不用怕,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不会去尚父面前告你无礼”
最后几个字似从齿缝之间迸出,重重甩下门帐,毫不示弱地盯住帐外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形。
片刻之后,毂阊扬声长笑。
“端木,那你便好生等着,我这就去尚父帐前为崇城请战。”顿了一顿,忽的压低了声音,“你这性子,我喜欢,初见时便喜欢上了。”
端木翠听他如此说的如此暧昧,直连耳朵根子都红了个透,俄顷细听外间声息,知道他已走远,这才将提起的心慢慢放下。
不对,她是想将心放下,偏生又放不下。
似乎有什么不对
电光火石间,端木翠脊背一僵毂阊将军,不正是死在崇城一役么
这念头一起,直惊出一身冷汗,也顾不上细想,劈手扯下门帐。
帐外,本该是日光晴好的,这一刻,却忽然间天地齐暗,浓雾翻滚。
端木翠踉跄着倒退两步,伸手触到甬道石壁,低头看时,袖上曙光起落不定,衣上原先已经干好的污渍之处重又粘腻淋漓,现出泥泞之色。
还在冥道。
难道方才的一切,只是虚无一梦
端木翠怔了半晌,忽然以手掩面,指缝间渐渐洇出泪来。
瀛洲天光漫长,无风无雨,和暖日光如老旧纺车抽出长长的线头,一年又一年,从无更改。
她到了瀛洲之后,和那群仙风道骨满口黄老的术士真人总也走不到一处,闲时淡看人间事,因着蓬莱、方丈、瀛洲素有来往,渐渐的,也结交了几个相熟的女仙。
有一日,麻姑到瀛洲来探她,说起几代之前,秦皇嬴政焚书坑儒,许多珍贵典籍付之一炬,个中就有夏时连山、商时归藏,煞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