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林中遥遥传来木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疾不徐。
夜风传林过叶带起层层波涛般的细响,粉白花瓣簌簌飘落恰似雪海,层层落在蜿蜒路面。树下石径便是两人并行也略有几分紧张,颇有年代感的石缝中苔藓丛生。
那缤纷落樱间逐渐有飘雪掺杂,一时叫人看不清是樱还是雪。
木屐叩在石板上不慌不忙,越走越近,来者周身好似带着融融暖光,仔细看去原来是他在手中提了盏灯笼。灯笼四四方方小巧精致,四个面上糊着绘有精细图案的和纸,梅兰竹菊栩栩如生。
借着摇曳昏暗的灯笼,隐约可见这人竟是一头银发。他穿着旧式衣装踏着木屐,踩在润了层油似的小路上轻松漫步。落樱与飞雪一起缓缓落在他的头发上,夜色中徐徐行走的人身形潇洒。
他越过一地粉白,提着橘黄暖灯,一路绕过层层叠叠垂下枝条的樱树,在满开的樱花林间寻找着什么。
节分已过,早春降临,早春雪夜料峭的春风吹散略微醉意,慵懒斜依在山头的夕阳早已沉没。走过一株又一株垂枝樱,时不时钩缠住衣袖殷切挽留的花枝也不能让这个行人驻足片刻,眼下他只想找到不知躲去哪里的妻子。
似锦繁花留不住我的脚步,只有你能让我停下来。
他提灯绕过樱树,足下带着踏过的落花,寻寻觅觅。一直寻到花树深处,深蓝色天空中飘下的雪片越来越缓,在朦胧的灯光中一闪一闪,像云母或是水晶折射闪光。
银发男人本是不紧不慢的走,绕过一颗特别茂盛的樱树时忽然顿了顿,枝条簌簌颤动数下,就像是灵活的鸟雀或者山猫落在上面。
紧接着窃笑声传了出来,花枝间垂下一双同样套着木屐的脚。阿薰坐在枝条从中拢着袖子笑眯眯看向他,眼睛里闪烁着顽皮的狡黠。
就像是藏在樱树里的花木精灵。
无论鸣柱在人前如何沉稳成熟又可靠,回到恋人身边都会忍不住变得幼稚。
“找到啦~”她摇晃着脚丫坐在花间向下望,含笑的眼睛里是蜜一样的光。树下的人带了几分无奈与纵容看着她:“小心头发缠在树枝上。”
福泽谕吉将
灯笼挂在另一棵树上,向上张开双手:“跳下来,我接着你。”
别说这种高度,就算是侦探社的四层楼她说跳出去也就跳出去了毫发无损,这条树枝距离地面能有多远,两米吗?
阿薰笑着放松任由身体从枝头坠落,一秒钟后落入满是雪下青松气息的怀抱,略微沾了点酒气。
福泽谕吉退了半步卸掉力道,轻轻把她放在地上:“下雪了,有些滑。”夜风将落樱飘雪搅在一起,团团簇簇扑向地面。阿薰凑近他领口嗅嗅:“清酒?”
“嗯,一合。”
社员们正闹得欢,不太喜欢酒水的“老人家”浅尝辄止后逃席跑了出来。
这正是藤下家在箱根经营的温泉,沿着地热脉络栽种了大量樱花和紫藤,所以才会在早春二月看到满开盛放的樱吹雪。因着漩涡咖啡厅老板赠送的打折券,阿薰又问过最近主公确定他没有在这里招待客人的计划,这才与藤下家打了招呼,带着侦探社从外面普通温泉换做剑士们使用的独立宅院。
这样一来无论是在温泉里吃零食还是玩小鸭子还是比赛游泳还是用水枪打水仗……就都不会影响到正常客人的休闲体验。天气彻底热起来之前温泉区的生意就都还在旺季,耽误别人工作总是不好。
再没有比乍暖还寒时泡在热水里更舒服的事了。
“我知道这里有个泉眼温度比较高,藏在紫藤花深处,带你去煮温泉蛋吃。”她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两颗鸡蛋还有网兜,也不知道何时藏在里面。普通池子都混了凉水,最高不超过四十一度,并不能煮熟鸡蛋——虽然生着也能吃,不过既然要煮它们,还是得拿个认真点的态度出来。
福泽谕吉接过她手里的鸡蛋,另一只手提起灯笼驻足等待:“好。”
阿薰转身两只手拉着他走下石板路,踩着脚下绵密薄雪走出樱林来到紫藤林中。他由着她领路,两人挂了一身花瓣,木屐上带着泥,再没有这么狼狈的在林间穿行。果然一直找到紫色深处,这才看到白雾氤氲在一处石块聚起的泉眼上。
“这里原本也可以开成池子,但主公舍不得这片紫藤,来来回回几番规划最后就这么扔着。我还是几年前过来这里疗养时才发现此处
泉眼,有些湿滑,你小心点。”她走在前面找到可供落脚的青石板,提起衣服下摆蹲成小小一团:“就是这里。”
他跟着踩上去,左右看看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能端正待着的地方,只能尽量缩小自己坐在她旁边一小块岩石上。这绝对是福泽谕吉这辈子四十多年来最不讲究武士端庄形象的时候……
算了,老夫老妻,你见过我睡眼朦胧,我见过你炸毛冲天,还有什么讲究不讲究的。
他把装着鸡蛋的网兜没入棋盘大小的泉眼中,寻了块大石头将绳结头压在下面,灯笼挂在旁边的紫藤上,就着这点昏黄的光安静等待:“需要多长时间?”
“生一点五分钟,熟一点要十二分钟,你想吃什么样?”她折了根树枝戳戳安静泡在温泉里的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