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嬴政刚下朝,便有宫人匆忙来报,说是太后已经醒了,此刻想要见他。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想到以往母后主动来看自己的次数屈指可数,既然现在母后急着想见自己,应是想念自己了吧
于是,嬴政连朝服也不换,高高兴兴地随宫人前往德仪宫。
一入殿门,只见赵姬一身缟素跪坐在殿内,也不知在冰冷的地上跪了多久。
嬴政的脸色立马不好看了,但他多少顾忌着自己的母后仍在病中,于是对宫女侍从们厉声斥责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太后的病还没痊愈,怎能让她穿如此单薄的衣服,还任她跪在地上还不快把太后扶起来”
话音刚落,赵姬面无表情地开口“不必了,是我坚持要这么做的,与旁人无关。”
嬴政一愣,随即挥挥手让宫人们退出去,阴沉着脸一步步走到赵姬面前,缓缓蹲下,与对方目光平视“宫里并无丧事,母后却身着素缟,实在不合时宜。”
赵姬虽是看着嬴政,视线却是直的,眸子里如一潭死水“我的夫君和孩子都死了,我在为他们服丧。”
这句话无疑让嬴政心里很不舒服,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道“那我呢我也是母后的孩子”
赵姬乌黑的睫毛动了动,随着她的眸光流转,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表情“我的孩子不会做出手足相残这种令人发指的事。”
嬴政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费心考虑,甚至为了他们铤而走险,到头来在母后的眼里,自己倒成了罪魁祸首。
失落、委屈以及这些年积压的不忿与不满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嬴政冷冷一笑,随后站起身来“是啊,儿臣不光杀了他们,还将他们的尸体装进了布袋里,摔下了台阶呢母后既如此不喜儿臣,儿臣就索性杀了母后的爱子,这样一来母后就剩下儿臣一个孩子,自是不会像以前那样疏远儿臣了”
赵姬亦豁然起身,望着嬴政声泪俱下地控诉“稚子何辜你恨我不帮你,恨我对你不好,大可以杀了我”
“他们无辜,那我呢”嬴政当即对赵姬大吼道,“作为母亲的你何曾为我考虑过哪怕一点点我不管你、吕不韦包括先王,我不管你们当时互相谋算些什么,我只问一句,你们当初谋算时何曾考虑过我的处境、我的感受还是说,连我也是你们谋算的产物”
面对嬴政近乎声嘶力竭的质问,赵姬亦回以冷笑,光洁而未见一丝细纹的眼角残留着泪花,微微透着一抹妖冶的亮“终于开门见山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么”
嬴政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尽管从未明言,但适才赵姬所言确实击中了他的内心。
他的确想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这对他,很重要。
“那就请母后告知儿臣。”
赵姬含泪惨笑“你以为呢现在真相还重要吗你杀不韦当真是为成蛟报仇不过是为证明那可笑的嬴姓正统罢了可惜啊可惜,你以为杀了不韦就能改变什么吗”
说到这儿,赵姬退后几步,指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句,宛如诅咒“你,秦王政你的身世注定成为当今世人的笑柄,后世史官的谈资。”
自己的母亲竟这般恶毒地嘲讽自己
一瞬间,嬴政懵了,回过神时他不禁愤恨地瞪着面前这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女人。
凭什么她对旁人都那么好,唯独对自己吝啬至此
凭什么吕心和吕念都死了,他仍然不能得到母亲的一点点爱
凭什么
思及此,嬴政怒不可遏地拔出“定秦”,直指着赵姬“你再说一遍”
赵姬莫名扬起唇角,笑得肆意、诡异又妖娆
嬴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不知是为对方在笑他还是别的,“定秦”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而颤抖。
然而下一刻,谁也没想到的是,赵姬竟挺身猛地撞向“定秦”的剑锋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嬴政来不及收手,霎时间血花四溅,染红了赵姬那一身素衣,胸口处的殷红更是触目惊心,仿佛一朵灼然绽放的芍药
嬴政慌不迭上前接住赵姬往后倒去的身子,他想用手按住对方胸前的伤口,却发现那里流血不止,根本按不住。
这是“定秦”自铸成之后第一次沾血,那血不是敌人的,而是他亲生母亲的。
“娘亲娘亲”嬴政的声音透出一丝哭腔。
他慌了,真的慌了,所以才会本能地喊出儿时的称呼。
忽然间,他觉得一切是那样不值得,不值得去纠结吕不韦和自己母亲的过去,不值得去怨怼那两个孩子,甚至对方更偏爱谁,都不值得去在意
这一切的一切与此刻满身是血,呼吸微弱的母后相比,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嬴政两眼发红,明明胸前被剑刺中的是赵姬,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胸口越发透不过气来,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恍惚间,凤鸟屏风、玉席坐榻、兽面香炉以及各种陈设在眼前不停旋转、分散又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