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初起,晨曦微露。
天光犹未完全显现之时,赵高便已穿戴整齐,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一丝不苟打理着衣衫上的褶痕。君子正衣冠,他虽非名门望族之后,却也出身大户,自然从小知晓并遵循着这个道理。
然而世事无常,随着亲人获罪受刑,府苑家产尽数被抄,他一夜之间由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沦为流落街头的叫花子,后来又几经辗转加入了嫪毐的“霓虹楼”自此,赵高的人生便和“君子”这个词彻底无缘。
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瞧瞧那些所谓“正人君子”的傻瓜们最后都是什么下场比如吕不韦,当年不可谓不叱咤风云、纵横一世,却恰恰是因了一时的妇人之仁,最终功亏一篑。
所以,在他看来,其实君子与傻子无异。
倘若只顾着成人之美,那么谁来成他的美
将衣装仪容打理妥当后,赵高正准备移步至堂屋,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门一开,十几名身着铠甲的卫兵闯进室内,而门外也被兵士包围,府宅的家丁仆役被按着跪了一地,脖颈边皆架着刀剑,一个个皆抖若筛糠,不知发生何事。
一眼认出那是禁军的装束,赵高心有纳闷,却仍淡定地俯首作揖“诸位兄弟这么一大早便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赵府令请吧。”为首的统领面无表情,讲话时也不带任何语气。
赵高就这样被直接押往天牢,没想到嬴政就在牢门外负手等着他的到来。
“奴才见过王上。”押送赵高的卫兵只将他关进了牢房,并未给他上镣铐,因而他毫不费力地跪拜行礼,一如往常。
“赵高,你可知罪”嬴政转身,面上不悲不喜,只是眉宇间比平日更显阴沉冷冽。
然而赵高却从这一片冷肃中隐约读出了几分不一样的玄机,纵然这一路上都没想出个所以然,但他心知自己怕是遇到了些麻烦,而且是不小的麻烦。
“奴才愚钝,不知所犯何事。”
嬴政冷笑,随即将一枚奇形怪状、类似钥匙的物件扔到他膝盖旁。
赵高跪着将其捡起,忍不住脱口而出“百合匙”
“百合匙”顾名思义,即坊间常常提到的,据传无论多么精巧奇特的机关暗锁都能用它轻而易举打开。这种神奇的工具目前只被各国情报部门的极少数骨干掌有,而赵高也有一把。
“五日前,咸阳城内一位白姓茶商在家中被杀,金银财物却一样未动,经过验尸,凶器便是这把钥匙”嬴政微作停顿,对方讶异的神色分毫不差地落入他的眼底,“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经查明,这名商人来头不小,真正的身份是黄金台六大阁的阁主之一。”
话已至此,赵高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嬴政是在怀疑他
“王上明鉴这百合匙的确是奴才的东西,但拥有这种钥匙的人并非只有奴才一个,何况那个什么阁主,奴才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认识了”赵高急忙辩驳,此时的他虽大体了解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但更多的还是懵然,更令他感到一头雾水的是,嬴政并非武断鲁莽之人,断不会仅凭一件凶器就抓人。
然而,他话音刚落,牢房内几只嗡鸣飞舞的苍蝇落在了钥匙上。
赵高脸色大变众所周知,如若这把钥匙真的是杀人凶器,则必然沾过血,即使将血迹擦去,留下的气味也会多日不散、招来蝇虫。
对方面色变化被嬴政尽收眼底,而急切的语气在他听来则俨然成了东窗事发后的惊慌失措。
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一卷血迹斑斑的布帛,嬴政似笑非笑地递到赵高面前“自己好好看看吧。”
赵高接过那块染血的布,狐疑地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大惊,以至于几乎语不成句“构陷这,绝对是构陷”
那块布帛上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潜伏于秦国的黄金台细作姓名及潜藏身份,其中就包括了赵高。
“哦那你倒说说看,是谁构陷的你既然有人如此居心叵测,为何不栽赃寡人身边的良臣肱骨,却偏偏去陷害你这个小小的中车府令”
赵高哑口无言,却听嬴政继续道“布帛是调查案子的官员在那位白阁主身上发现的,只不过对于这种密写术,一般人自是看不出什么名堂。要不是无意之中闻到布帛气味有异,这样一个铁证很可能就被忽略了。对了,关于这密写术你应该不会陌生,当年还是你将这种特制的墨水给寡人的呢”
嬴政及冠亲政前夕,正是用此墨水将吕氏春秋的内容篡改成密信,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各地方要员取得了联系。
其实在嬴政眼里,一份名单并不足以为证,但他身边知道这种秘制墨水的人只有赵高,也正因如此,他开始怀疑眼前这个由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一副卑躬屈膝做派的奴才别有居心,所表现出的奴相也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据说黄金台的成员一旦背叛,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了被碎尸万段的宿命。想来那位白阁主便是最好的例子,都准备向我大秦投诚了,可惜仍然晚了一步。这名单应是他向寡人表忠心的一份大礼,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会死在你的手里”嬴政的眉尖微微上扬,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一点怒意或不高兴,唇角还勾着一抹淡笑。
可是赵高了解嬴政,越是看不出他动怒,就越证明他动了真格,甚至动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