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班等人不由失笑。
班笑着道:“我看,倒不见得是税务司有多么拖拉,这帮人干别的事儿不积极,收税可是很积极的。估计是以为那块儿荒原第一年开荒种不出多少粮食,所以才兴趣缺缺。”
“有道理。”新镇来的干员乐道,“也幸好他们不知道咱们有多能种粮食,不然老早把这里的贫民迁去开荒了,那还不知道要白白被他们害死多少人。”
华夏人以为的开荒,和这个世界的开荒,有隔着次元的认知偏差……
在华夏人的观念里,开荒是伟大的,也是艰难、困苦、物资窘迫、吃苦受累、披荆斩棘的。
可这个世界的开荒,是要命的。
贵族老爷们如果认为某块区域有开荒价值,通常的做法是,准备一批物资,招募一批流民,再派出几个得力的管家执事,便只等着这块荒地被流民开垦成良田、获得源源不绝的农业产出。
开荒前期的投资,对于贵族老爷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成本。
可对于被招募……不,被征用的流民来说,开荒的成本,是他们的命。
贵族老爷可不会跟他们签订五险一金的用工合同,不会提供任何医疗保障,甚至连开荒期间的一日两餐究竟能不能吃饱,都要看负责管理他们的管家执事还愿不愿意当人……
一座拥有数百亩良田的农场从荒地之中崛起,贵族老爷可能支付了几百上千金币的代价,而真正参与开荒的流民,付出的可能是几条,乃至十几条人命。
更离谱的是,因为这些流民是被征召来做事,开荒出的土地也并不属于他们,他们完成了开荒,所得到的,只是身份上从流民转化为农奴……
封建时代的华夏上层,尚且知道要让迁移开荒之民拥有开荒之地,之后再花上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慢慢盘剥开荒之民、将税赋转嫁于他们、兼并他们的土地……虽然结果仍旧相等,但至少吃人时的姿态会更“体面”一些。
这个世界的贵族阶级也讲究体面,只是这个体面,哪怕是故作姿态的伪善,也仍然不会朝向下等人。
闲话几句,在帐篷里稍作休息的人们又分头离开做事。
这个世界的底层平民大多每日只用两餐,早上吃过一顿粉条,中午就不会再进食了;不少住户一边回味着粉条口感和小菜带来的味觉刺激,一边回复到平时的生活节奏,手脚不停地忙起糊口的活计。
城内人被奇娜·达西和科尔森·奥尼尔在报纸上刊登的宣战宣言搞得心神不宁,城外贫民窟里的人可不关心那些——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甚至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事儿。
像往日那样劳作起来的住户们,口中讨论的都是贫民窟外那个多出来的大营,和那些看上去很友善、愿意用超乎想象的低廉价格卖食物给他们的因纳得立人。
离城门不远处,一座由土墙围起来的小院里,正利用简单的工具加工着皮具的十多名本地手工业者,就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那群因纳得立人。
懂得加工皮具的手艺人大多都是在贫民窟里收入还不错的成年男性,这些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皮具匠人大声讨论时,附近的住户也凑了过来,要么拿着手工活计混进院子里,要么坐在门口,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讨论。
人们是绝难以相信这帮因纳得立是来打仗的,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些人是从因纳得立来的商团,只是又说不清楚来做生意的人为什么要给他们那么大的实惠——要知道杜塔塔城内的食物是绝没有这么便宜的,或者说,阿德勒领地内,全境都找不出这种两个铜币就能吃饱又吃好的美事。
对于普遍长期营养不良、胃已经饿小的贫民窟住户来说,三两粉一碗的粉条加上滋味充足的浓汤,已经足够让人们体验到饱食的滋味……土豆虽然也能混个肚饱,可那种只有淡淡盐味的土豆泥、土豆饼,和吃到正经粮食的满足感还是差太多了。
猜测争论了半天,仍旧没有人能拿得出可信的结论来。
一位年纪最大的老皮具匠人把打好钉扣的皮带挂在身旁的木头架子上,拍着手道:“别瞎猜了,有那么一顿好吃的,碰上了就是运气,其它的就别多想了,安安稳稳过日子最重要。”
院内外,参与讨论或只是纯粹旁听的众多本地住户,瞬时一静。
有个蹲在门口的小男孩口无遮拦地道:“约克爷爷,你是说那种粉条吃不到第二次了吗?”
皮具匠人老约克嘴角拉了拉,没有应答,从手边的垫子上扯下来一条皮带,继续往上面打孔、装钉扣。
小男孩还想问什么,旁边有个更大点儿的小孩捅了下他的胳臂。
小男孩先是困惑回头,随后猛然瞪大眼睛。
坐在院子门槛上绞麻线的妇人神色微变,连忙起身,一手抓住一个半大孩子,连自己带着两个小孩全抢身进了院内。
站在院门口听别人闲扯议论的住户,也纷纷快步往自己家里走。
巷子里的人们纷纷避让之际,一群从城内出来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小巷。
这群人全是青壮,穿着皮鞋,戴着小帽,衣服的料子和剪裁虽然很一般,但已经足够看出与贫民窟住户的差距——贫民窟的住户大部分人只有木底拖鞋和灯芯草编的草鞋可穿,衣物上也总是会有洗不掉的污垢和补丁。
这帮明显与贫民窟住户有差距的青壮年经过皮具匠人小院时,其中一人抬脚踩到妇人刚才坐过的门槛上,摘下小帽扇着风,随意到近乎无礼地冲院内盘坐着做活计的手艺人嚷嚷:“喂,老头,早上是不是有帮人在这附近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