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靡不振的山姆在受到这样严厉的指控后却忽然激动起来,红着眼睛大声咆哮道:“不要叫我的全名!你又知道什么!是我愿意姓亚特伍德吗,是我能选择出身的吗?!你又知道什么!!”
当他愤慨地狂吼出声时,这个很明显不可能获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分“珍稀”的“低语者神眷”的、被利用又被抛弃的可怜虫,被死死捆在铁椅子上的躯体,忽然变得异常起来。
史丹佛探员脸色一变,迅速起身、第一时间退出审讯室——他可不是超凡,超出普通人应对范围的突发事件,提早避险才是对所有人负责。
山姆的变化也让暴怒中的梅斯队长稍微恢复理智,连忙大步上前,挥手劈向此人脖颈,试图将他打晕。
能劈断厚实木板的铁掌劈到山姆侧颈处,触感却让梅斯队长骤然变色。
如牛皮般坚硬,感受不到骨骼、反而有绵软的回弹感——那已经不是人类躯体的触感了。
梅斯队长惊愕不已,脸色难看地后退。
只是数秒的时间里,山姆已经畸变到惊人的程度……他的脖子夸张地向上延伸,躯干、四肢快速缩水,脑袋却越来越大,转眼间已经膨胀到磨盘大小。
彻底失去理智的山姆本人,却对自身可怕的变化浑然不觉,依然在咆哮着、怒吼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已经无法解读的怪异嘶吼声。
巨化膨胀的、仍然能看出五官的硕大头颅上,山姆那满是血丝的双眼,有深黑如墨的血泪随着无意识的嘶吼声往下淌落,滴落地面,在木地板上发出丝丝的烧灼声。
“看来,他在与邪~教徒的频繁来往中已经不知不觉被污染了精神。”
不知何时从楼上下来的杨秋站在审讯室门口,负手看着室内。
“……杨先生。”退到门口的梅斯队长,难堪地回头看了眼。
杨秋看得出梅斯队长的内疚,缓和语气道:“不必介怀,此人并非因你的合理问责而失控,他的精神早就不正常了,只是离理智崩溃仅差一线而已。”
梅斯队长点点头,又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畸变后不停流着深黑血泪的山姆。
已经彻底疯狂的山姆那巨大的血色双瞳也死死地瞪着他,水盆一样的大口不住开合,似乎正试图向梅斯队长诉说着什么。
“也许,亚特伍德这个姓氏,确实并没有给山姆这个人带来多大的幸运。”老早躲出审讯室的史丹佛探员开口道,“举族搬迁到外地居留是大家族才能办到的事,这是所有成年人都应有的常识。亚特伍德这个姓氏起源于中土,在东部王国并不常见,山姆痛恨别人称呼他的全名,大约是因为他的全名曾让他无比难堪吧。”
梅斯队长惊愕回头。
“你没发现吗,队长,山姆的身材比例不对,手脚、躯干较短,头部却是正常大小,这会让他看起来又矮头又大,显得畸形,他的背部还有少许佝偻。且以他的年龄来看,他的左右脸相当地不对称,牙齿也相当糟糕。”
史丹佛探员冷静地道:“从这些特征不难看出,山姆在青少年时代有较长的一段时间长期营养不良,不得不食用相当糟糕的食物为生。如此潦倒的外表却有个相当辉煌的姓氏,毫无疑问,山姆会成为不少无聊人取乐时的笑话。”
梅斯队长呆呆地盯着史丹佛探员看了会儿,又将目光投向山姆。
出人意料的是……原本紧盯着梅斯队长的山姆,也将那可怕的血红双眼转向了走廊外。
老早走出走廊的史丹佛探员看不到审讯室内的情况,依然在冷静地进行分析:“山姆的年龄与枢机主教亚特伍德冕下相差太大,应当有可能是重孙辈;而亚特伍德冕下的二儿子确实也是五、六十年前闻名的花花公子,山姆很有可能是这位二儿子的孙子,他的父亲是亚特伍德冕下的私生孙子,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这一位是我爷爷那辈经常提起的知名人物,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他有许多的私生子。显然,山姆的父亲很难凭着血缘获得太多关照,隔了一辈的山姆,估计能获得最多的,也就是‘亚特伍德’这个姓氏,和成年后能被安排进教会工作了。”
梅斯队长再次回头看了眼走廊外侃侃而谈的史丹佛探员,又震惊地看向室内。
头部巨大化、身体缩小到如少年人一般的山姆停止畸变,硕大的头颅死死地盯着走廊墙壁,不再发出难以辨认的嘶吼声,扭曲的面容也似乎稍微安静下来……竟像是恢复了理智一般!
史丹佛探员没有推测错,或者说……他的分析简直说到了山姆的内心深处。
从山姆十几岁时开始,他所遇到的绝大部分人,听到他的全名后,都会表露出“啊,原来你是好人家出身的少爷”这种态度来。
再打量一番山姆那并不体面的着装、略显畸形的外貌,品味一番“山姆”这个过于常见、常见到任意挑选出十个男人就会有一两个人同名的名字,这些人的目光会变得暧昧,神色也会变得玩味起来。
山姆就是在这种眼光中长大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当山姆面对他人夹杂着怜悯、好奇的嘲弄目光时,他会故作得意地“炫耀”:是的,先生/太太,我的父亲与那位了不起的亚特伍德冕下有血缘关系呢!
每当他这么说时,总会引得别人哈哈大笑,觉得他是个虽然可怜但也十分有趣的人。
山姆也会跟着笑,像是流浪马戏团里逗人取乐的小丑那样貌似开怀地、滑稽地笑。
没人能理解山姆以自己的命运去取乐他人时的感受,更没人能理解他成年后被教会的人找到、告诉他,他拥有的姓氏来自一位极其伟大、极其了不起的、地位超然的曾祖父时,山姆内心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的,他获得了一份相对于他原来生活的层次而言报酬十分丰厚的好工作,年薪足足有上百金币。
可他也能从报纸上看到,从教会内部了解到,那些真正拥有着亚特伍德这个姓氏的“血亲”们,过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受人尊敬的、体面的守夜人事务官工作,上百金币的丰厚年薪——比起那些与他一样流着枢机主教的血脉、拥有着亚特伍德这个姓氏的“血亲”来说,算得什么!
他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此时,作出一番分析的史丹佛探员,给出了他的评价:“可惜了,虽然是不被正式接纳的私生子,但好歹继承了亚特伍德这个姓氏,又能一上来便获得守夜人事务官这个外人抢破头都抢不到的职务,这样的起步竟然没能被好好经营。”
杨秋也在观察史丹佛探员对室内那个失控者的影响,兴致不错地接了话:“哦,这话怎么说?”
“他有亚特伍德这个姓氏,天然就能吸引到更多教会内部的关注,只会得到额外关照,而不会有任何人敢于冒着得罪亚特伍德冕下的风险打压他。”史丹佛探员语气平稳,态度正直,“换言之,他只要肯用心经营自身,会比任何人都更容易获得升迁,被召到圣地去,又或是重新被亚特伍德家族接纳也并非不可能。”
“但他却选择了另一条路,放弃自身天然的优越条件和坦途前程,背叛教会转而投机他处,在我看来,这真是再愚蠢也没有了。”史丹佛探员不认同地道,“连自身优势在哪都搞不清楚,连朝夕相处的同伴都毫不犹豫地出卖,这种意志不坚定的糊涂蛋,即使是邪神狂信徒也不会愿意信任这样的人。”
杨秋和梅斯队长,同时把视线投向审讯室内。
死死盯着走廊墙壁的山姆,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那因精神异变而同步畸变的扭曲身体,也因精神遭受重度暴击而开始崩解,从外层开始雾化、崩溃……
史丹佛探员出于职业习惯分析推测了一番、并按照个人喜好作出总结点评后,才发现杨和梅斯队长都直直地盯着室内:“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