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可以预见的。”韦伯叹了口气,摊手道,“人总是如此,对身边越亲近的人就越是陌生,甚至不如对陌生人来得了解;就像是兰伯特不一定能果断地将他那两个侄孙送回国,而你,尼达姆,你对你那个口口声声‘不像样’的孙子,也颇为盲目自信,竟认为他就封科德堡就不会给你找麻烦。”
尼达姆:“……”
韦伯慢悠悠地拉长了音调:“一周前,为了调解奥狄斯家的菲尼克斯与三王子科洛夫殿下的矛盾,我去了一趟科德堡——”
当日,幻术师韦伯对首席尼达姆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当晚首席宫廷法师就火烧屁股般地跑了一趟科德堡,并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逼迫孙子将爵位传给曾孙,之后又火速将已是花甲之年的孙子打包送去南边的邻居家索克里帝国“留学”……
好在,虽然宫廷法师们为收拾自家那一屁股的破事儿折腾得焦头烂额,倒也没误了正事。
在这帮在王都有着一定发言权的老家伙们活动之下,返回王都后便被高高架起、变相软禁在王宫中的小安德烈王子好歹恢复了一定的自由,至少能将被过世的老国王勒令反省的母妃召回宫内,也能参与王国政务了。
然后吧……这位此前连靠近正殿都不被允许、更别提旁听政务的四王子殿下,狠狠地被刷新了一把世界观……
“国王港西区一条总长度不到九百米的马路,居然修了四个多月!母妃您知道这有多离谱吗?要是在因纳得立,这种不需要做路面硬化的石板路,一个月,不,二十天修不好,负责人都得做检讨了!”
哈丽雅特王妃居住的偏殿,参与了一早上王国政务的小安德烈王子控制不住地对母妃疯狂吐槽:“这么久的时间里就干成了这么件事儿,内政大臣居然好意思把这当成是他那个好部下的政绩拿来炫耀,我可是真是大开眼界!”
慈爱地看着儿子的哈丽雅特王妃笑着宽慰小安德烈:“别这么激动,也许只是因为那条路不是很重要,所以才延迟了些吧,多花点儿钱也不要紧,只要能修好就行了。”
“不重要?可不是这么回事儿,母妃,从国王港进城的货物有一多半要从西区走呢,东区是富贵人家住的地方,谁家的货车能从那边走?要不是因为这个,那条路哪能隔几年就得维修一次!”小安德烈越是数落火气越大,“更离谱的是,明明修路用的石板大多都是旧的,需要更替的路面不到五十米,居然还敢报出那么大笔的物料费用!那帮家伙是把谁当成傻子呢?那些钱拿来铺条新路都够用了!”
说着说着小安德烈便忍不住向王妃提起他在因纳得立时参与过的道路工程,试图让母妃了解两者之间的对比有多惨烈……
他好歹是个王子,雷克斯和纪棠必然不能真把他打发到工地上去,小安德烈对于因纳得立道路工程的了解仅限于后勤这块儿,恰好对物料支出、人力安排、所用工时有一定的了解。
初时还有些心不在焉的哈丽雅特王妃,越是听儿子把账算得清楚,越是嘴巴大张。
“——你是说,因纳得立修了一条从纽因镇的码头到城里的马路,只用了半年、只花费了不到四万金币?!”
“确切地说,是三万六千多金币,母妃。那还是一条五米宽、二十六公里长的硬化路面,马拉的货车和六足蜥蜴拉的车绝对压不坏,每一段路面都要求二十公分厚,必须铺上搅拌过的碎石子和那种能凝固的泥灰浆。”
自己算账也算得一肚子火气的小安德烈忍不住比手画脚地向王妃描述:“那段路修好之后,在纽因镇卸下来的货只要一小时就能送到城区,镇上的人坐马车进城时也不必像以前那样走上两个多钟头,半小时就能到了……”
大约是担心母妃认为他在吹牛,小安德烈又详细解说了一番那笔修路费用的支出明细——因他经常被各司借来借去之故,这些零碎信息他还真就十分了解;就连采石场的工人日薪多少、运输司运输一批碎石子收费多少、工地上的合同工和临时工(农闲时打工的农民)日薪多少、从仓库里拉过去的塔兰坦泥灰浆(石灰)每吨多少钱、租用修路机械(混凝土搅拌机≈推土机)的费用几何、后勤司每月一结的供餐费用……他都一清二楚。
哈丽雅特王妃一开始确实认为儿子要么是不懂装懂、要么是被人糊弄了,但听小安德烈这么有条有理有细节的算明细账给她听,她也忍不住惊疑不定起来。
且不提从前一点儿也不懂事的儿子是如何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被调~教得如此精明……两地之间对财政收入的分配,实在是让哈丽雅特王妃触目惊心。
三万六千金币不是一笔小数字,但若说要用这笔钱在王都修一条二十六公里长的、能让气动车通行的上等马路,是绝对不够的。
王都达官贵族多,攀比之风盛行,体面点儿的人家都有气动车。
为了让这些贵人们的气动车能派上用场,也为了保住王都的体面,王室断断续续地修了百多年,也才勉强让王都四成以上的道路能容气动车通过。
将儿子交托给那位黑魔法师后,思子心切的王妃持续关注着杨那边的情况,因纳得立周报、阿德勒周报一期不落,最近才开始刊发全国的塔奇亚周报同样也已经吩咐女仆管家订阅,早晚还会听一听因纳得立广播台推送的新闻。
哈丽雅特王妃本以为自己对亡灵政权的了解不会比儿子差得太多,但现在……她才发现她似乎有些过于自以为是了。
待小安德烈口干舌燥地停下来喝水时,王妃难掩好奇之心问道:“你所见过的亡灵执政官是怎样的……亡灵?比大臣们更优秀?”
小安德烈冷笑一声,嘲讽地道:“那位据说非常睿智的‘赵姐女士’我还未曾打过交道,但若与我还算了解的‘纪棠镇长’做比较……咱们那位资历深厚的、令人敬仰的内政大臣,大约勉强够格做个门童吧。”
哈丽雅特王妃气笑不得:“小安德烈——”
“我不是在说气话,母妃。”小安德烈王子收敛浮躁神色,正色道,“母妃,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我并不是那种聪慧的人,既不够优秀,也谈不上稳重,我总是一肚子怨气,却又不敢去挑战那些比我强势的人。如果不是您的庇佑,我或许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小安德烈!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哈丽雅特王妃生气地高声道。
“请您耐心听我说,母妃。”小安德烈王子少有地没有因母亲生气而畏惧慌乱、仓促道歉,反而是愈发执着地道,“虽然我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可我想我还是能找出丁点儿优点来的,比如说……正因为我是个怯懦的家伙,所以我反而能知道什么样的人是惹不起的。”
哈丽雅特王妃一愣。
“如果说……”小安德烈王子犹豫了下才狠下心,用力地道,“如果说,我们要跟王都这帮人站在一起,那么杨先生,纪棠,和那位我还未曾见过的赵姐女士……他们就是我们不能招惹、也绝对赢不过的。”
若说返回王都前小安德烈还抱有一丝幻想……回来后感受一番其他王室成员对他们母子的态度,再看看王国大臣那亡国在即还死要钱的拉胯德性,小安德烈再蠢、再优柔寡断也知道哪边能靠哪边靠不住。
哈丽雅特王妃还以为儿子这么严肃是要跟她说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听到这儿不由得笑了起来。
“别说傻话了,你以为你的母妃是那种会被虚假的荣誉迷惑的人吗?你以为母妃会希望你为了当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国王去上性命?”
“诶?”这回换小安德烈王子愣住了。
“在你回来时,杨对你交代过什么?”哈丽雅特王妃问道。
小安德烈王子抓了抓头皮,老老实实将杨秋当时说的话对母亲复述。
哈丽雅特王妃很清楚杨绝不会真的将王国权力交到她儿子手中,也猜测过杨任由王室自说自话将小安德烈抬上王位必然别有用心;但真从儿子口中听到杨期待着王室尽快将“救兵”请来这个真正目的,还是被雷得不轻。
沉默了半响,这位常年处于王国政治中心、虽无实权但也耳濡目染了不少东西的王妃幽幽地道:“果然莱茵这种小地方,并不是那位黑魔法师的终点吗……”
定了定神,王妃郑重地对儿子道:“小安德烈,你要记住,不满的话到我这儿来说就可以了,对外可千万别轻易表露出你的态度。”
“放心吧母妃,我明白的。”小安德烈王子自信地道。
哈丽雅特王妃欣慰地点头,伸手摸了摸成长起来的儿子:“若是胡德亲王或是你的大王兄对你提出什么要求,你都尽管应下;当然,也不必答应得过于爽快,适当讨价还价更利于取信于人。”
“你本来就不够聪明,装傻只会适得其反,不如适当地装出自作聪明,能更容易地被人轻视,对你的安全更有利。”
小安德烈王子:“……”
好吧,亲妈,用词儿比杨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