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杨潇没来国子监读书,上至授业解惑的学正大人,中至监生,下至扫地的杂役,都觉得日子清净了不少。
学正总算可以专心授课,不用担心时不时被那如雷的鼾声打断,监生们则能专心读书备战来年的恩科,不用担心哪日就成了杨潇的作弄对象,而杂役则觉得没了那个二世祖走哪儿吐哪儿的瓜仁果皮,扫地这活儿简直不要太轻松。
总之,没有杨潇的日子,一切皆好。
可这样却苦了团伙里的其他伙伴儿,他们一向以杨潇马首是瞻,杨潇不在的日子,颇有些群龙无首,只感每日到国子监读书好无聊,心情跟上坟一样。
杨潇不来,陆宗元地位提升至老大,嘴里叼着根草,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说道“你们觉得没意思吗可我觉得挺好的呀,没事儿晒晒太阳,反正,学正和祭酒他们也不怎么管我们。”
哼,休想将他推到前面去杠事。
何况,改考卷这事没劲儿。
御史台的嫡次子霍都哼哼道“秋风瑟瑟,哪儿有太阳给你晒,莫不是你陆宗元怕了,平日里都是仗着杨潇狐假虎威”
陆宗元“激将法也不管用。”
他就是狐假虎威,跟着杨潇作威作福,老虎不在,他才不会上赶子称大王呢。
“陆宗元,你”霍都气怒地转向旁边瘦弱清秀的少年,大声道,“花柳病,陆宗元认怂了,你认不认怂”
被叫到的少年是大理寺卿花显的儿子,本名花柳,明明是个少年郎偏生被父亲娶了这么个名字,听说是因为他身子弱又是花姓,花本就易折,八字更是偏弱,缺木,正巧花家的柳树长得颇为茂盛强壮,花显当即拍便板定了柳字。
正好与勾栏院子的花柳病撞名了。
花柳就这么得了个花柳病的绰号,别看他瘦小,就他属猴的,跑蹿的比谁都快,那日的银蛇粉就是他和霍都泼给楼君炎的。
花柳皱了皱眉,虽早已习惯这个绰号,心底却还是厌恶,他不露声色地说道“霍都,这不是认不认怂的问题,这马上都月底了,我们又不是没干过改考卷的事,你想搞事情,也找个能提起大家兴趣的吧”
他们五个人就杨潇和陆宗元的家世背景最大,一个在家养伤,一个没兴致儿,就他和霍都两个小虾米掀得起什么风浪。
哦,不对。
还有个王哲翰,二叔叔是当朝首辅王宥,王宥膝下无子,几乎将他当成了自己儿子养,备受王宥疼宠。
花柳看了一圈,没发现人,奇怪道“咦,王哲翰呢”
这么一问,大家才发现王哲翰竟然不在,找了好久,才发现人家正坐在角落里专心读书呢,看的还是经史子集。
陆宗元拍了拍王哲翰的肩膀,投去哀怨的眼神,道“什么意思啊”
霍都瞪大了眼睛,大有掀桌撕书的架势,红着眼睛道“你这个叛徒”
花柳扬了扬眉“王哲翰,不地道哦。”
说好的大家将纨绔子进行到底,说好的打马蹴鞠吃喝玩揭瓦呢
怎么就变卦了
三人先前虽意见不和,有点小小的不愉快,可面对王哲瀚读书一事,表现出了同仇敌忾的气势,纨绔与纨绔的感情就是这么既脆弱又坚强。
迎上小伙伴愤怒的眼神,王哲瀚放下书,叹了口气道“兄弟们,对不住了。我也是没办法啊,圣上不是开了恩科吗二叔撂下了狠话,如果我考不上的话,就叫我滚回安阳老家,我这不是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才不得不读书”
陆宗元狐疑道“真的
霍都双手抱胸“骗鬼呢”
花柳“你二叔那么疼你,还逼你去考试”他爹在读书这件事上,就从不逼迫他。
王哲瀚神色一下子变得落寞,慢慢撩起袖子,感伤道“二叔毕竟不是生父”
那手臂上竟遍布了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的已结疤,有的是新伤,皮肉翻卷,甚是可怖。
跟杨潇屁股上的伤有的一拼。
小伙伴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想到朝堂上诸多关于王宥的传闻,他们不由地又多信了一分,居然狠的连侄儿子都不放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哲瀚幽幽道“杨大人最近请了一个大儒专门给杨潇恶补,希望他去博博明年的恩科,杨潇估计到明年都不会来国子监了。”五个人岂不是只剩下他们三人,踢个蹴鞠都凑不够人了。
陆宗元愣了愣,满脸不屑道“读书有什么好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们去考读书的状元,等小爷哪天也弄个状元出来吓坏你们。”
一想到爹娘大哥长姐非要他到国子监读书学习,陆宗元就觉得头疼,如今两个小伙伴都被逼着去考状元,头更疼了。
天下路那么多条,为何非要走读书这一条
月底国子监考核成绩下来,布告栏这里挤满了人。
楼君炎和海云帆皆位于中上游,拔得头筹的是一名叫范仲的监生,是寒门学子中最优秀的代表,几乎从进入国子监后,便无人能超越他。
此人行事颇为低调,不骄不躁,是住在国子监的内班生,如果不是他惊人的成绩,你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傲什么傲,平日一副清高傲慢的姿态摆给谁看整天跟个哑巴似的,真让这种人考中了又如何,最基本的人情往来都不会,最终还不是个死读书的呆子。”
海云帆凑到楼君炎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楼兄,这人是秦绍,是蓟州那边考过来的,被分在内班,家里好像是经商的,仗着有几个臭钱便不将比他穷的寒门学子放在眼里,经常拿银子去结交一些外班的权贵之子,势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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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刚到国子监便是跟范仲住一屋,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蔡大人便给范仲安排了单间,更是惹得秦绍不满,处处针对范仲。”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楼兄,那就是范仲,他书念的是国子监里最好的,但确实不太善交际。”
楼君炎皱了皱眉,顺着海云帆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穿破旧青衫的清瘦男子,手里握着一卷书,脸上未见任何窘迫,眸色冷淡,未因任何讥讽之语而起波澜,仅淡淡地看了一眼成绩后,便转身离开。
这种人是性子孤僻,不屑与人为伍而已
楼君炎收回目光,准备回家,国子监每月休息三天,他只想软玉温香在怀。
“切,这不是那什么楼君炎嘛,还秦阁老举荐来的人,居然还在我之下,也不过如此。”秦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见没有激起范仲的丝毫愤怒,顿觉无趣,转眼便要找楼君炎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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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一个监生拉住他,低声道“都说楼君炎此人有些邪门儿,那混不怕的杨潇想要放毒蛇咬他,结果反而自己被咬了,你别去惹他。”
“去,本大少爷才不信邪,他若是邪,本大少专门驱邪伏魔。”
海云帆猛地跑过来,怒道“秦绍,你别挑事。”
“哟,穷光蛋穷的连饭都吃不起,还敢来替人出头,你这瘦不拉几的小身板有劲儿么”秦绍嗤笑,极尽鄙视。
楼君炎眸子一紧,似乎想想到了什么。
国子监中午休息时间较短,午膳基本在国子监解决,可他最近似乎没在餐室见到过海云帆,那次汤室的银子
秦绍蔑视道“想打架”
楼君炎冷冷地看了一眼秦绍,“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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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绍浑身一僵,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头皮发麻,全身汗毛倒立,一瞬间竟觉得楼君炎眼里的寒意如千年寒冰,直教人冷到了骨头里。
阴冷、恐怖至极。
等秦绍定眼再看时,楼君炎脸上只剩一片漠然,随即翩然离去。
他竟不敢再拦。
楼君炎早已过了与人惩口舌之利的年纪,自是不会轻易与秦绍计较,但麻烦若敢找上门,他自也不惧。
“楼兄,其实我打的过秦绍,那人真是太欠扁了,我肯定能打的他满地找牙。”
海云帆追了上来,意图告诉楼君炎别看他身上没几两肉,但他真的会打架。
楼君炎眉心一跳,颇有些无奈,加快了脚步。
海云帆却仍不自知,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三天,楼兄打算做什么楼兄初到京城,这一月几乎都在国子监读书,想必对京城不甚熟悉,不如由云帆”
楼君炎转身,几乎从牙齿缝里蹦出了一句话“我要陪夫人”夫人
楼兄娶亲了
海云帆震惊不已,动了动唇正要说些什么时,另外一道略显震惊却又带点调侃之意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个身穿官服的英俊男子坐于马上,手勒缰绳,意气风发地看着楼君炎,似乎并未因他出现在京城而惊讶。
楼君炎抬眸,淡淡道“原来是陆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楼兄。”
陆宗兼纵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的随从,旋即看向海云帆皱了皱眉“这位是”
陆宗兼拧眉。
楼君炎这么快就在国子监交了新朋友,看起来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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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人,楼兄,云帆家中有事,先行一步。”海云帆自知是故人相聚,自己再呆下去,就是不合时宜,便借故告辞了。
两人一同去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