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楼君炎最近光与他作对,他想处罚谁,他都会百般阻拦。
安枕许久未做过噩梦的景昭帝,这天晚上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梦中一条龙奄奄一息地躺在深渊边,一只仙鹤飞身而下,一脚将那条龙踢进了万丈深渊,然后,他便惊醒了。
之前,他做过仙鹤救龙的梦,如今又做了仙鹤伤害龙的梦,景昭帝惊坐在龙塌上,冷汗涔涔,细思极恐,对楼君炎的态度越发不好了起来。
但楼君炎做事严谨,说话越发滴水不漏,景昭帝有时想故意找他麻烦都不太容易。
真正打破表面平静的一件事是,翰林院大学士韩向诺被判满门斩首,是因他参与科举舞弊案,提前泄露考题,收取高价贿赂,甚至逼的几名有才华的考生自杀。
楼君炎恩科及弟后,直接进入翰林院,韩向诺既是他恩师一般的存在,也是他的忘年之交。楼君炎无法坐视不理,满门抄斩等同于连坐,韩家尚有三四岁稚子,年纪甚至比砚台还小,何其残忍。
然而,他积极奔走,收效却是甚小,分明找到证据能证明韩向诺无罪,可总会有新的证据定他的罪,景昭帝随之也越发愤怒。
那种困顿无力感越发深重,逼得楼君炎不得不借酒麻痹自己,就是以前的那种感觉,只要跟朝堂仕途有关,他就会处处碰壁,想要完成一件事达成一个目的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可能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陆燕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心疼地夺过他的酒,伸手抱住了他,软糯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楼君炎,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我花了好多银子,做了好多善事,可是依旧对你无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派人去打探道衍的行踪,但他飘忽不定,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不是说以财换取官运么,怎么就突然没用了呢。
楼君炎幽深的眸子幽邃无边,他拍了拍陆燕尔的背,说“你什么都不用做,陪着我便好”
韩向诺一家行刑前,楼君炎去见了他,问他需要自己做什么。
“如果可能的话,救救我的孙子,他才四岁啊。”韩向诺老泪纵横,一脸悲痛道。
楼君炎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
韩向诺苦笑了一声“或许这就是因果循环,善恶终有报,我死,我也认了”
他的确参与过科举舞弊案,但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刚当上翰林院大学士不久,鬼迷心窍走了岔路,赚了一笔大钱,本该高中的四名考生悲愤科举黑暗,投河自尽,后东窗事发,他设计让别人背了黑锅,自己却安稳了二十来年。
这些年,年纪越大,愧疚越深,尤其是被他坑害而死的同僚好友。原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尘封于地下,结果天道好轮回,历史在他身上重演,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参与科举舞弊,而是扮演当年被他坑害的那个好友角色。
这次,该死的是他。
而这也是他此生做过的最大恶毒事,唯一一件。
韩家被斩首那日,正是深冬时节,天空下起了雪,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跟楼君炎曾经梦到自己父母被斩首的场景十分相似。
韩向诺跪在刑场上,浑浊的眼神掠过不断哀嚎的子女家眷,径直瞥见不远处跪着的孙子,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楼君炎也救不了他的孙子,他可怜的孙子啊,四岁的孩童脸色异常惨白吓得瑟瑟发抖,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吓得哭闹不止,突遭变故,懵懂无知的孩子也变得坚强了。
只可惜他的孙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过下这么大的雪,明天也没太阳吧。
忽地,韩向诺看到人群中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小孩,那小孩赫然就是他孙子的小模样,身体一下子僵住,眼眸余光搜索到对面茶楼上楼君炎的身影,楼君炎对着他颔首,他心里一阵狂喜,等他再想看看自己的孙子时,那名抱着孩子的妇人已然消失不见。
他再次扭头看向刑场上的小孩,这才发现那孩子的脸色白的不正常,像是个有病的,罢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可怜小孩代替了他孙子。
“时辰到,行刑”监斩官扔下牌子,大声道。
楼君炎执杯的手微动,忽然瞥见下方阴影处落着一顶轿子,轿帘微扬,里面的人正饶有兴趣地观刑,赫然正是王宥。
而远处的高墙上,隐约冒出了一小截箭头。
“呵。”
楼君炎冷笑,端着茶杯坐下,若无其事地观看着下面。与此同时,人群中准备劫法场的人也悄然隐去。
刽子手技艺纯熟,手起刀落,一刀就是一颗脑袋,鲜血飞溅,染红了纯白的雪。
雪越下越大,鲜红的血迹越来越淡,直至不留痕迹,恺恺雪地上,只余头身分离的尸首。
楼君炎直接弃了轿子,撑着伞一步步地踩过积雪,积雪被踩的咯吱作响,他始终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着,眼神冷冽如刀,似乎比这冬日里的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楼大人,今日的雪景真是难得一见,太美了,只可惜没看过瘾“王宥坐在八台大轿里,掀开轿帘,面带微笑看向楼君炎。
楼君炎握着伞柄的手微微紧了紧,唇角轻勾“雪景虽美,可这天气儿着实阴冷了些,不及家中暖和。王大人若喜欢赏雪,不妨再多逗留片刻,白雪红花确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我怕大人来年可能会看不到了。”
王宥笑得深了些“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楼大人此言差矣,我恐怕会年年见此美景”
“但愿,王大人能得偿所愿”但,只会是但愿。
楼君炎越来越忙,而景昭帝也越来越不待见他,看他非常不顺眼,有时甚至会故意找茬,但楼君炎皆沉着应对,是以他的官位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今年,岁末除夕赐宴,景昭帝直接抹了楼君炎的名字,他也乐得轻松,便与陆燕尔和砚台过了个温馨的年。
夜空,烟花绽放,美的如梦似幻。
陆燕尔仰着小脸,看得如痴如醉,楼君炎站在她身后,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下颚抵在她肩上,嗅着青丝的缕缕清香,他忽然说道
“过完年,我送你和砚台回江州住一段时间。”
陆燕尔猛地回眸,瞪他“为何”
一旁的砚台也学着陆燕尔的样子瞪眼“对呀,为何我才不要去江州”
楼君炎眼微冷,一个板栗敲在楼砚头上“你有多久未见过祖父祖母了”
砚台气呼呼的“没多久,你做儿子的都不去江州拜见父母,做甚支使我跟娘亲去帮你尽孝”哼,借口托辞而已,怕是有大事发生。
“就凭我是你老子”楼君炎冷冷地睨了砚台一眼,这眼神有些冷,冷的砚台脊背发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躲到陆燕尔身边,结果又被楼君炎一把拎开,“多大的人了,还兴赖着娘”
砚台撇撇嘴,想说你还不是没事就想跟美人娘亲腻歪,但触及楼君炎冷冽的目光,又吞了回去,“那个,我突然想起安先生交代的功课还没做完,先走了。”
边走,还边朝陆燕尔挤眉弄眼,“娘,不回江州”
等砚台走远了些,烟花也散尽,陆燕尔便拉着楼君炎回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楼君炎,我不回江州,你可以把砚台送回去,但我不回,我要陪你留在京城,哪儿都不去。”
“听话,我会很快就来接你”楼君炎有些头疼,该怎么说才能让他离开京城,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全身而退,送走他们,他才能无后顾之忧。
陆燕尔面色凝重,一字一顿道“你想做什么”
楼君炎抚了抚她的脸颊,故作轻松道“翻个冤案而已”
“翻案”陆燕尔眉头微蹙,立即便反应过来楼君炎要做什么,他要翻沈家的案子,他要拉王宥下台。
沈家谋逆的冤案即将大白天下,竟比前世提前了将近五年,陆燕尔想到楼君炎最近诸事不顺,尤其是景昭帝的态度越发捉摸不定,他可能不想再等待一个最好的合适时机,他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态度,势必要借助沈家的案子击垮王宥,而王宥下台后,楼君炎便会取缔他的位置,坐上大晋首辅之位。
而沈家这桩陈年旧事牵扯的人太多,死去的冤魂也太多,一旦揭露到阳光下,势必会激起天下人的声讨,必须得有人认罪伏法,给谋冤受辱的沈家一个交代,给天下万民一个说法。
“你如果不想去江州,也可以回安和县”
楼君炎试着说服陆燕尔,但她却也如他方才那般,轻松地说道“翻个案而已,我陪你啊反正,你又不会输”前世,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他都能成功,今世可没到那般困难的境地,没道理会失败。
楼君炎抚额“怎么油盐不进说不通呢何况,你怎知我一定就不会输,我虽想全身而退,但难保不会出差池。到时,若真将自己搭进去了,我一个人也好”逃跑总比拖家带口的好跑
当了这么久的官还是有气节的,逃跑这种话怎能轻易说得出口。
陆燕尔却忽然凑到了楼君炎眼前,与他近在咫尺的距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眸子,语出惊人“夫君,你可知前世我便见过你”
“前世”楼君炎瞳孔骤缩。
“对,就是前世。所以,你从未对我说过任何关于沈家的事,我却知道你翻的是他们家的冤案,我也知道你成功了,我还知道这件事过后,你会当上首辅。”陆燕尔眨了眨眼,旋即又文绉绉地大发感慨,“曾经,我见过你绚烂而坎坷的一生,虽然我并不认识你”
楼君炎震惊不已,颤抖着手指着她道“你、你、你”
却是连说三个你字,再也说不出其它话来。
陆燕尔弯了弯眉,一把握住他的手指,笑得灿烂“夫君平日能说会道,乍然见夫君这般张口结舌的模样,别有趣味呢。”
楼君炎黑了黑脸,抽回手“究竟怎么回事”
陆燕尔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心,不满地嘟囔着“简单来说,就是我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生了。”
“说具体些。”楼君炎说。
旋即,陆燕尔便将自己前世如何死的,如何回到过去,以及关于楼君炎前世所有的事说了个大概,唯独没有说他喝酒呛死的事。而且,这一世,她活到现在,已经摆脱了死亡的阴影,她不相信他这世还会喝酒呛死。
而这些事太过匪夷所思,尤其听到陆燕尔说他们都活在一本书里,楼君炎心底的震撼更是无以言表,但见陆燕尔神情平静,他慢慢地也镇静了下来,原来这就是她心底掩藏最深的秘密,以往对她的一些疑惑都有了答案,难怪第一次见面,她会说出那些直击他心灵的话,难怪他竟莫名觉得她似乎很了解他。
楼君炎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你前世死时多少岁”
陆燕尔歪头道“十五。”
楼君炎心口一疼,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紧紧地拥抱着她的身子。
本该最美丽的年华却香消玉损,何其心痛惋惜,幸亏老天给了她弥补的机会,这一世,她与他琴瑟和鸣,生儿育女,美满幸福。
陆燕尔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轻道“其实,我真的更喜欢今生,因为遇到了你,有了砚台。有时我想,如果我前世没死,一生顺遂,寿终正寝,或许,我就不会遇到你”
楼君炎低眉,凝视着她,缓缓说道“虽然,我的前世是从你口中所知,但我很清楚自己也如你一般喜欢的是今生,不是因为今生的官路比前世顺畅,而是,因为有你,只是因为有你”
“夫君。”陆燕尔痴痴地唤他,得夫如此,何所求。
看着这双饱满深情的明眸,楼君炎胸腹间满是翻滚的热血,仿若初次陷入情爱的楞头小子。
低头,猛地摄住了那一抹樱红的朱唇,清香淡雅,比这夜色更撩人。
直到怀中的人儿娇喘息息,他才堪堪放过她,炙热的大掌抚摸着她的背,声音粗哑道
“前世,我活到多少岁”
陆燕尔神情怔忪,迷离的眸光逐渐恢复清明。
她笑着说“夫君娇妻美妾在怀,左拥右抱,过得好不恣意,活到七老八十。”
娇妻美妾
左拥右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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