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在县里忙得飞起的时候,黄柔母女俩在崔家乐不思蜀。
她们又回到了未结婚前的生活状态,黄柔每天给家里做做饭,喂喂猪鸡鹅,幺妹则屋里屋外村口村尾漫山遍野的玩儿,都快玩疯了
邱老寿星院里当年那株让雷劈死的大槐树,又重新发芽了,经过一整个夏天丰沛雨水的灌溉,现在看着有两米多高,翠绿的叶子,勃勃的生机,就像受伤后重新站起来的青年,肩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使命。
幺妹和春芽可喜欢去玩儿啦
反正邱家早已烧成一片废墟,黑漆漆的焦土总觉着不吉利,邱家请阴阳先生来算过,说这片焦土已经不适合盖房居住,不然对子孙后代不利吓得邱家人连地皮也不敢要了,闹着生产队给他们重新批块地盖房子。
可生产队的全体社员都不同意啊,凭啥把大家种粮食的地给他们家他们家每年给全队补粮食吗不补那行,自个儿开去,反正牛屎沟最不缺的就是荒山
去年,流离失所的邱家人无奈在村尾后山腰上开了八分地出来,兄弟几家合力盖了几间茅草房。虽然离人口集中地远了些,可它安静啊他们在屋里院里说个啥,再也没人能听见啦
而那片邱家焦土地,则成了村里孩子的除村口老槐树外另一片乐土。幺妹和春芽背着已经会蹒跚学步的小彩鱼,去那儿跟大部队汇合,玩过家家。
有农闲的大人,也会坐在新发的槐树苗下,跟她们有句没句的闲聊着。当然,作为牛屎沟的第一风云大户,崔家的事儿,是所有社员都关心的。
“你春月姐姐在北京,每月往家寄多钱呐”有女人问。
幺妹摇头,“我不知道鸭。”
“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爷每个月都往家里拿钱回来,你没看见”
“没看见,婶婶你看见了吗”
女人讪讪的,哪能让她看见啊,她也是欺负孩子小,故意拿话套她呢。可作为一只聪明的地精宝宝,幺妹是那么容易上当的吗
其他的都好商量,反正问钱就是我不知道,我家很穷,没钱。
女人也不气馁,继续问“那你友娣姐姐还去北京不”
“去呀,她要去学厨师呢,以后给我们做好吃哒”幺妹挺挺小胸脯,这可是让她非常自豪,非常得意的事,全班小朋友都没有这样厉害的姐姐,只有她有哦
女人双眼冒光,“那得花不少钱吧,你奶能同意”
幺妹摇头,“我不知道花多少钱,但我奶最支持我们读书学东西啦。”
崔老太常挂嘴边的话就是“技多不压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反正只要是能帮她们在以后找到一份好工作的技能,那该学就得学。
女人撇撇嘴,“不就几个丫头片子嘛,以后还不是嫁出去的白眼狼,至于这么”
幺妹睁着貌似懵懂的大眼睛,“那婶婶也是嫁出去的白眼狼吗”
女人被她问得尴尬的笑笑,赶紧溜了溜了。对这个小福星,她可不敢得罪。
在不远处围观一会儿的顾老太,这才捋了捋头发,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幺妹吃过饭没走,上家去,奶奶给你罐头吃,你不是爱吃那个嘛”
幺妹摇摇头,她记着奶奶教的,顾奶奶骂了妈妈,不能让她轻易得到原谅,不然以后她还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虽然,她可喜欢吃罐头啦。
“是橘子的哟,那橘子瓣儿可大啦。”
幺妹咽了口口水,“我还是在我奶奶家叭。”
顾老太被“我奶奶”堵得气结,小丫头分得清着呢,老崔家是“我家”,顾家就是“叔叔家”,她有心想要教她纠正过来,可崔家盯得紧,毕竟,她是崔家骨肉,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能因为随娘改嫁就把血缘关系也改了呀。
别家随娘改嫁的孩子改姓啥的也不少,可人家那是女人不硬气,得跟着男人讨生活,可黄柔不一样呀,她是正经公派老师,有套房子反倒是老三,还得寄人篱下看她们脸色。
此时的顾老太,恨不得拍着大腿后悔,早知道就把儿子的房子留给他了,至少现在硬气啊
“那奶奶下午带你去公社,给你买身新衣服怎么样快跟奶奶回家去,啊。”
幺妹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我不去啦,奶奶你快去叭。”她对穿的好像没那么渴望了现在,她只想玩儿,超好玩的过家家在等着她呢
小丫头头也不回的
加入过家家队伍中,顾老太长吁短叹的走了。连闺女都哄不回去,那当娘的更不用想咯,别人家的儿媳妇都是在婆家忙进忙出,他们家的倒好,在前婆家其乐融融乐不思蜀。
张秋兰在地上立两根树杈就是门,这头是医院,外头是马路。幺妹和春芽是一对带“女儿”去看病的“夫妻”,她们牵着手脚乱甩完全不受控制的小彩鱼,急急忙忙来到“医院”门口。
“大夫,给我们女儿打一针吧。”
“张大夫”假模假样推了推眼镜,“孩子怎么啦,是不是发烧了呀”
春芽抢着说“她不听话,要打屁股针”因为平时奶奶就是这么吓唬小彩鱼的。
可小彩鱼是个聪明丫头,知道看人下菜碟,两个姐姐她才不怕呢,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开“父母”的钳制,踉踉跄跄四处乱跑,把一个小型集贸市场给撞得东倒西歪,其他小孩急了,“幺妹春芽快管管你家孩子”
“你们怎么当爸爸妈妈的呀”
“管不住孩子,下次不要你们玩儿啦”
这是全村小伙伴一起玩儿的游戏,是儿童交际的重要方式,平时幺妹不回来的时候春芽都不来玩儿,因为还是有人会叫她“小结巴”,她忍不住会揍她们。
一揍,晚上保准有家长找上门,奶奶就要教训她。一来二去,她也懒得跟这群告嘴精玩了。现在啊,她是为了不让幺妹失望才来玩的,而小彩鱼居然敢破坏幺妹的玩耍大计,春芽那小暴脾气,冲上去就要拽小彩鱼。
抓住先狠狠的揍一顿,不给她米糊糊吃,哼
小彩鱼为了躲她的“魔爪”,不管不顾就往前扑,“噗通”一声,跳进一个水塘里。
“幺妹你家小七妹掉粪坑里啦”
“耶耶耶,崔家小七进粪坑啦”
那原本是邱家的茅坑,挖得又深又大,成年人进去都能淹到胸口的池子,因为没人住后粪坑也荒废了,前几天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集满了一池子的水。
雨水和粪坑残留的那啥混在一起,又馊又臭,整个院里就跟臭鸡蛋爆炸似的,所有人一面笑,一面捂鼻子,“幺妹你家小七妹好臭呀”
春芽去拉小彩鱼,准备将她救出来,结果她不仅不愿上来,还在
粪水里扑腾起来,洗澡似的,从这头游到那头,又从那头游过来,龇牙咧嘴太高兴啦
幺妹不止捂鼻子,她还要捂脸,无法直视啊,太丢人啦堂堂小地精的脸面啊,都让她丢光啦
关键这小丫头吧,她还乐不思蜀,两个姐姐都没法将她拉上来,春芽气哼哼的,捡起一根树杈就想揍她。幸好早有孩子大叫着“你家小七妹跳粪坑洗澡”,跑遍整个村,把正在自留地附近讨猪草的友娣和春晖叫回来。
四个姐姐合力,围追堵截,才把小彩鱼哦不,小臭鱼给拽上来。
谁也不愿抱她,只能死狗似的拖着她,在她一步三回头的不舍里,将臭鱼弄到坝塘边去。七月份的坝塘正处于蓄水期,一池子满满的清澈的河水,微风袭来,凉爽得不要不要的。
可这凉风却把臭味带得更远了,不出十分钟,整个生产队都知道老崔家小七妹跳粪坑洗澡的“丑闻”啦友娣真是讨厌死小彩鱼了,她这一身粪臭衣裳,她可不要帮她洗。
几个人把她拖到坝尾,将也不脱衣服裤子,直接扔水里泡,“不洗干净不许上来,不要你了啊。”
“要要,集集0”
她本来长得像刘惠,脸比较长,可胜在皮肤白,虽然是单眼皮,也比一般孩子好看,就这么可怜巴巴的看着几个姐姐,姐姐们哪有不心软的
“行行行,要你,但得洗干净。”
于是,小丫头就坐在浅水处,“啪啪啪”的拍起水来,四溅的臭水花儿,吓得几个姐姐四处逃命。
幺妹看着,实在是心痒痒,她也好想下河洗澡呀这么热的天,整个坝塘里都是泡的孩子,横七竖八“飘”着的,因为没穿裤衩躲水里的,不知羞遛着鸟打水仗的反正男娃女娃都有。
她太想洗澡啦
春晖早洞悉她的小心思,紧紧的拉着她的手,“妹不许下河,奶奶和四婶说的。”
“我,我就,就洗一个小小的澡,非常小的,你看,姐姐我身上好脏呀,都能搓出汗卷子啦。”她非常努力的,想要搓出一个小汗卷给她看。
可她昨晚才洗的澡,干净着呢,皮肤搓红了也没能证明自个儿。
她嘟了嘟嘴,“姐姐”
春晖可受不了她
的撒娇,赶紧转过头去,“不行就是不行,你实在想洗的话,我们拿个盆,给你放河边洗吧”
友娣赶紧跑回家拿大盆,正好可以给臭鱼洗她的臭衣服。
这年代的大盆只有铝盆和木盆,可铝的太贵了,一般人家都用不起,木盆用的倒是不少。
崔家的木盆大得能躺下一个小孩,是王二妹带来的嫁妆,但老崔家实在是太穷了,没办法分开洗,只能全家女人孩子公用,男人们随便用凉水冲冲春晖春月有多大,盆的年纪就有多大。
经年累月被水泡,木头发胀,甚至腐坏,死沉死沉的。友娣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抬到河边,兜里还揣了一块核桃大的肥皂星子。在这年头,肥皂可是稀罕货,没票买不到,多亏崔家在外头工作的人多,比别人家能多两块,其他人家没票的就只能花高价去黑市买,或者用皂荚替代。
可皂荚费劲不说,还洗不干净。其他人看见她们的肥皂,都看大熊猫似的围过来,“崔春晖你家肥皂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