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气哼哼地回了家。
方愈正一脸烦躁地熬着药,见她踢着门满腹怨气地回来,当即药炉也扔了,拿着蒲扇乐呵呵地凑过来:“怎么了大小姐,谁敢给我们安大姑娘气受了。”
乔安一进门,直接跑到铜镜前把铜镜捧过来,对着脸怔怔地看,看了半响,她幽幽扭过头去:“我像村姑吗?”
方愈一愣,还没说话,乔安已经自言自语:“嗳,我好像还真是个村姑。”
方愈:“...”
乔安不由地感慨:“我以前其实过得老惨了,村姑都没有我惨,我连村都没有,在难民和无业游民之间左右横条。”
方愈:“...”
妹子,你要这么说,嗑可就唠不下去了。
方愈真心实意:“你要是村姑,那全天下女人就没有不是村里的了...当然,我是说你的真容。”
“哦,合着真容就是天仙,现在的就是村姑啊。”
乔安老大不高兴了,鄙视他:“我真是看透你们了,你们男人就会看脸,真是肤浅。”
方愈觉得有点冤:“...谁不喜欢好看的,你将来要找夫婿,难道不乐意找一个英俊潇洒相貌堂堂的?你不肤浅,你连看小话本子都要高价买男主角长得好看的,我都不稀得说你。”
乔安惨遭揭露,顿时有点脸红,强作镇定说:“那不一样!脸只是一方面,其实我主要还是关注内在美。”
方愈:“比如呢?”
“比如...”
乔安眼神飘忽了一下:“温润如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什么的...
方愈:“...你这成语还收尾相接挺押韵的。”
乔安谦虚:“客气客气。”
方愈心想你客气个屁,你不仅看脸,你还要求气质,要求还挺高。
方愈尝试着把自己代入一下,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一条都压不上,心里不由就开始酸,酸言酸语说:“你怎么这么多要求,这世上都是坏人,哪那么多真君子给你碰上,我劝你别做梦了,放低点条件,往身边看看,找个知根知底的踏实人不就挺好...”
“不好。”
乔安意气风发:“就算世界上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是狗比,我坚信也一定有那一个好男人,我一定会努力娶到..啊呸,努力嫁给他的!”
方愈心里更是酸得没边了。
这傻乎乎的丫头片子,李稷原来那混账样她都能当亲哥稀罕,那将来要是嫁了人,不更得掏心窝子地对夫君好。
方愈只要想想乔安将来,也不和他说医书了,也不追着李稷后头喊大哥了,颠颠跑别人家去对别的男人嘘寒问暖,给别人做好吃好玩的,和人家出去踏春游玩,在人家身边羞红了脸,就觉得火冒三丈,快给他气炸了。
方愈闷闷不乐坐在榻边上自闭,乔安捧着铜镜盯着瞅,突然说:“不行,我生气!”
方愈没好气:“我也生气。”
“你气个屁,我才是真生气。”
乔安扭过头来,柳眉倒竖:“那个韩王世子,居然在宴席上骂我是村姑,我知道,他才不是骂我,他是瞧不起我哥!妈蛋,他老子现在都被楚王挤兑成啥样了,还指望着从我哥这里用兵打回去呢,有求于人还敢这么对我哥,真当我哥是他家奴才啊!王爷了不起啊!”
这个时代虽然民风相对开放,但是女儿家毕竟是要讲名声的。
她是李稷的妹妹,韩王世子在宴席上醉酒对她评头论足,就跟调笑歌姬舞姬一样,这简直是把她的脸扔在地上踩。
乔安自己在家爱咋折腾咋折腾没关系,但是她不能给李稷拖后腿!日后李稷封侯拜相,一说妹妹曾经被韩王世子骂村姑,那不就是寒掺李稷是个泥腿子吗,那不就是照着李稷的脸扇巴掌吗?!
乔安越想越生气,“噌”地站起来:“不行!这不能忍!”
“那你想怎么办。”
方愈勉强打起精神来:“要不给韩王一家子下个毒,七步断肠散怎么样?死得快,还特别干净。”
“...”乔安恨不得把镜子糊他脸上:“你能不能想点靠谱的?在我大哥地界上韩王世子死了,我大哥能落好吗?!”
方愈耸肩:“那我不管,我就是个玩草药的,只管救人或者杀人,动脑子的我不掺和。”
乔安无言以对:你可真他喵的洒脱。
乔安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方愈看得累得横,又给她出主意:“要我说你也不用想那么多,你等韩王世子来了,卸了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他面前一站,呵,他脸都得给自己打肿了。”
乔安想了想,摇头:“不行,你这个威力不够大。”
方愈挑眉:“那你还想要什么威力大的?”
乔安没说话。
她有一个想法,但是不确定能不能行。
这一天吃晚膳的时候,乔安就问李稷:“大哥,你那里有莲花苗?”
罗老太惊讶:“丫儿,你要养莲花啊?这天都冷了,养不住了,明年天暖和了再种吧。”
“娘,我有用。”
乔安眼巴巴瞅着李稷:“大哥,有嘛有嘛?”
李稷放下筷子。
他穿着月白色绣碧竹的文衫,衣领镶一圈柔顺狐毛,更趁得脖颈修长,眉目清俊,气质寡淡微凉,连叩着玉筷子时屈起的指骨都显得格外根骨俊秀。
李稷目下有几分青黑,眼底也有几分血丝,淡淡的神情平添几分威仪,不过见乔安巴巴问过来,他也不由聚了几分神,也没说有没有,直接问她:“你要多少?”
乔安眼神飘忽了一下:“挺、挺多的。”
李稷看向她,乔安更小声说:“能有多少有多少。”
罗老太震惊:“这孩子,大冬天的,你要那么多莲花苗做什么?咱府上还不够你折腾的,这让你大哥哪儿给你弄去。”
乔安抠手指:“真的有用嘛...”
乔安也知道自己这实在没说服力,眼看着罗老太要放下筷子嘚啵她,她求生欲极强地赶紧说:“少点也行少点也行。”
李稷盯着她,乔安低头装死,罗老太还要说什么,李稷已经说:“没事,娘,我来办吧。”
当大哥的都这么说了,罗老太还能拦什么,嗔怪:“你就会娇纵她,你忙你的事,差不多给她找点儿来就行了,省得她瞎折腾。”
她才没有瞎折腾,乔安悄悄扁嘴,也不敢吭声,否则娘一定凶她,要是一个气不过再把她抓去绣女红那可完犊子了。
“好。”
李稷应了一声,余光瞥见乔安小脸都垮下来了,唇角忍不住翘起,但是那点笑意在想到今天下午看见的那封信时,又寒了下来。
韩王世子,呵。
乔安那天听见李稷对罗老太说的,还以为他没往心里去,八成就送过来几株给她玩,为此还失落了一阵,琢磨着这得多折多少假花替代啊。
结果,她万万没想过,没隔几天,就有一辆辆车往宅子里送,车上都是一个个小盆,小盆里都是含苞的莲花。
“这得是多少莲花,李稷打哪儿找来的。”
方愈拉起一朵小莲苞,啧啧有声:“他可真是惯你,问都没问就给你找这么多。”
他一直都觉得李稷这个人太能憋了,自己一个人清清冷冷的,睁眼闭眼都是算计,心里想什么也不吭声,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老娘。
老娘有啥用,他那么大人了也不能像小孩儿似的撒娇倾诉,所以什么都自己憋着,天天深沉不定冷着脸,好像多绝情断欲的禁士似的。
但是方愈可知道,这越是能憋能忍的人,一憋狠了,那就不定干出什么了。
所以方愈一直都觉得,李稷这人要是将来喜欢个姑娘,娶个媳妇,那可不得了,那得一腔热情喷涌而出,不给人烧着了不罢休。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看错——就比如之前李稷翻天覆地地找那位“救命恩人”的姑娘,连人家脸都没看清,就痴心断肠,跟情种似的找不到人就甘愿孤独终老了,那劲儿头真是只差疯魔了。
对现在的乔安也是,就这一个宝贝妹妹,可着劲儿地疼,天天絮叨不满她这也不娴静那也出格没个姑娘样,到头来恨不得给摘星星摘月亮的不还是他自己。
方愈心想这也就是乔安是个好姑娘,还有点傻,要不然那心眼歪点的给他这么宠,那不得宠出毛病来。
不过方愈又想想,李稷那多老辣心眼贼多啊,但凡有点歪心眼的,那是不可能被他这么掏心挖肺地疼的,说不定早就被这心眼更歪的李稷给打发到哪儿去了呢。
所以啊,这都是命,这兄妹俩,就合该是一家人。
“喂,发什么呆。”
乔安拉住方愈:“你帮我把这些莲花苞一起给养开出花来呗。”
“...什么?”方愈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我哪儿会?”
“你怎么不会,咱们连农药都能搞出来,给花整开花算什么。”
乔安给他一个“你可真是小瞧自己了”的小眼神,拍了拍他肩膀,一脸理所当然:“也就是水,温度,再加合适的养分……神医,懂什么叫神医吗,那就应该触类旁通,以后凡是跟花啊草啊沾点边的,对咱们那就是小意思。”
方愈:“...”
方愈:我总觉得你是在狗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不过方愈也是个爱玩的,所以才和乔安混在一起折腾,说不过她,被她念叨得没脾气了,干脆就拎着水盆回去琢磨了。
乔安又让人去外面,买来很多的粉色绢布,然后召集了她周围的侍女们布置任务,用绢布折莲花。
这个时代的女孩儿们都会女红,乔安也不用她们折得特别细致,大概型像就行,所以对她们来说也不难,就是数量大了些,废的绢布不少。
不过李稷再穷也不至于出不起绢布钱,乔安一点没想给大哥省钱,大手一挥买买买,都不带含糊的。
乔安在这里热火朝天,那一边,李稷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朝廷御史队伍要来河北道巡视,里面一个个都是豺狼虎豹,盯着河北道琢磨从哪里咬下一块肉来。
现在远不是该锋芒毕露的时候,可藏拙也要藏得恰到好处,不能让人当软柿子捏。
李稷要忙着收拢军队,要把几座大矿场和练兵场都暂时封住,又要在账面上做手脚,削减河北道军事民生上的开支...林林总总,眨眼就是快一个月过去。
等李稷回过神来,已经进入了盛冬。
御史车队已经进入河北道,还有两三日便能抵达栾城。
李稷坐在书房里,端起茶杯,看着窗外又飘起的雪花,才想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看见乔安。
他侧眼问陆翼:“小姐呢?”
陆翼老实答:“小姐还在屋里。”
李稷蹙眉:“又是许多日子闷屋里了。”
陆翼讪讪不敢回答,尽量说好话:“小姐猫冬,说不定在屋里看书呢。”
李稷冷笑:“你怎么不干脆说她在屋里弹琴作画。”
陆翼心想这扯蛋也得讲基本法,安姑娘还能弹琴作画?那话他说得出口他良心也不能答应啊。
李稷站起来,绕过桌案走出去,顺手拿过衣架上的黑色狐裘:“去看看。”
陆翼赶紧带人跟上。
李稷一进乔安的小院,就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的油纸篷布,把整个院子罩得满满当当。
李稷蹙了蹙眉,走进去看,才发现那些篷布里都是一盆盆盛放的莲花,在这样寒冬的天气里,却开得清艳明丽,看得人眼前一亮。
李稷往四周看,这得有几百盆莲花,那会儿他让人送来给她玩的,她竟然都养活了,不仅养活,还都养开了花。
有那功夫,不学点正经的东西,就爱玩这些乱七八糟的。
李稷摇了摇头,再往前走,踏上石阶,推开正屋的门,迎面就是温暖的气流,带着一股清浅沁人的花香。
李稷微微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李稷竟然觉得这香气有些似曾相识。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里面乔安的笑声:“你这缝得什么呀,花瓣都缝成尖角了,还没有我缝得好呢。”
方愈无语:“我一个男人,能缝成这样就不错了,你看其他男人谁能缝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