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官员们沉寂了很久,一双双小小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迷惑。
在他们平平无奇的当官生涯中无法理解皇帝非人的操作。
不过当皇帝漫不经心轻咳,并举起那一盘油光蹭亮香味扑鼻的炝炒大白菜时,有什么一直沉寂在他们血液中的东西苏醒了——那就是求生欲的磅礴力量!
乔安木着脸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被皇帝夹了一筷子的炝炒白菜卖出八百金。
被皇帝舀了一勺的鸡汤卖出了七百金。
…官员们面如土色强颜欢笑争抢着皇帝的龙气,场面宛若大型联欢会现场,热闹而欢乐。
然而皇帝对这个价格还不是很满意。
他拧着眉,扫视一圈,正在奋力营造虚假繁荣的官员们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跪下了。
官员们心中痛哭流涕:不能再多了,十年都白干了,再多就要卖身去了!
还是范斌明白皇帝的心思。
“陛下洪福齐天,既然难得来梓州一趟,梓州百姓欢欣鼓舞,正是翘首以盼,不如让更多人福泽陛下的龙气?”
范斌恭声笑说:“臣看梓州能如此繁荣富庶,除了张大人等一众大人们的功劳,梓州的商会巨贾们也少不了出力,不如陛下发发慈悲,把他们也叫过来,让他们也有幸得见天颜?”
皇帝微笑:“你说的有理,那就宣他们都过来吧。”
于是梓州的商会老板们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这些巨贾能见到皇帝一面,简直可以拿出去吹十年!
“陛下万岁万万岁!”
乔安看着这些激动得跪在地上的商会大佬们,恍惚间看见了一片绿油油的韭菜。
他们是那么的茂盛,那么的葱绿,散发着该死的迷人的诱人香气...
“都起来吧,朕今天与民同乐,大家都不要拘束。”
皇帝单刀直入,端起一盘奶糕,用直播卖保健品的口吻:“这盘糕点朕尝过了,味道很不错,朕打算赏出去,那么问题就来了,你们这么多人,朕肯定是要赏给为大周贡献最多、对朕最忠心耿耿的人,你们说对吗?”
商会老板们:“...?”
范斌继续在旁边捧哏:“刚才张大人就拔得头筹,千金说献便献,当真是对陛下一片赤诚忠心不二啊,也不枉费陛下赏的那一杯龙酒。”
商会老板们恍然大明白。
他们面面相觑三秒,能看见彼此眼中瞬间熊熊燃烧的烈焰。
“陛下!”
一人大声说:“梓州水患,草民痛彻心扉,身为梓州子民,草民义不容辞,草民愿献上五百金,为陛下尽绵薄之力。”
一声顿时激起千重浪。
“陛下,草民愿献上七百金,为陛下分忧。”
“草民愿献八百金。”
“草民献上一千二百金...”
商会老板们就是和普通官员们不一样,那叫个财大气粗,喊价轻轻松就破了千。
皇帝老神在在往后一仰,斜靠着软榻,指尖漫不经心扣着桌面,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半掀着眼皮子,似笑非笑看着这一幕。
那种深沉莫测又带着点微妙暴戾的帝王气质真的太瘆人了,商会老板们被吓得喊价声音都扬了三度,哗啦啦的金子跟白给似的往上攀。
乔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当皇帝最后连米饭都要举起来的时候,她的良心终于隐隐作痛,忍不住拉住了他,小声说:“差不多行了,菜汤糕点就算了,米饭也太过分了。”
皇帝懒洋洋瞅了她一眼,顺手拿起勺子挖了一勺喂到她嘴里,戏谑:“是不是都看傻了,饭都没吃吧。”
乔安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勺饭,她下意识嚼了一下,半响呆呆来一句:“...甜的?”
“是这里特产的上好新米碾成米泥,和着浆蜜与辅料重新倒模蒸成的米饭。”
皇帝舀起一勺子自己尝了一口,眉挑了挑,又舀起一勺喂她:“这种米很特殊,要现打现做现蒸,迢迢送到京城就变了味,所以他们干脆不送只留着自己吃...嗯,有点甜,不过你吃着应该喜欢。”
乔安:“...”
乔安莫名奇妙就被塞了两勺子饭,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要说什么,皇帝就嘲笑她。
“他们吃的米都比你好,过得比你这皇后都滋润,你还担心他们倾家荡产?韭菜割就割了,朕不连根拔起他们就该对朕感恩戴德,还想什么有的没的。”
皇帝看乔安又要张嘴,他直接把饭碗怼她手里,指了指自己身后:“去,朕忙呢,你自己坐那儿乖乖吃饭去。”
乔安:“...”
把我当幼儿园小朋友吗还给我专门指个地儿吃饭。
乔安一边腹诽着皇帝的霸道专.制宣言,一边端着饭碗,在一众快惊掉的眼珠子中老老实实吃起来。
嗳,别说,这种米饭吃着味道真不错,又甜又香,不就菜她都能干吃一碗。
…到这时候,谁都明白皇帝是来割韭菜来了,商会老板们很有肥羊的自觉,丝毫不敢藏拙,争先恐后地叫价,生怕自己晚叫了一步,就不止割自己的毛,连自己的肉都要给剁巴剁巴吃了。
在皇帝用过的酒壶都拍出六千金高价之后,皇帝面前已经彻底空了,再拍就只能考虑他面前的桌子和坐着的软榻了。
皇帝看着满头冷汗跪了一地的商会巨贾和官员们,约莫着他们的家底都掏得差不多了,才大发慈悲没让人把案桌也抬上去。
范斌恭敬退下,皇帝慢慢站了起来。
众人看那位范大监终于端着托盘退下,都是松了口气,等看着皇帝站起来,心又都提了起来。
当今的陛下是位极铁血强硬的君主,这些年为了肃清朝堂杀过的官员大吏数之不尽,皇帝远在京城的时候还好,毕竟天高皇帝远,但是如今他来了,想到那种种血腥的旧闻,没有人是不恐惧他的。
一众人低着头跪在地上,连呼吸都屏住,皇帝漫漫绕过桌案,踱步到张刺史面前。
张刺史低着头,当视线中出现那一双龙纹皂靴时,浑身一颤,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重重伏跪在地上。
“张爱卿。”
张刺史汗如雨下,声音颤抖:“是...臣、臣在。”
皇帝轻笑说:“梓州益州几州受灾,朕心里很不好受,朕一向看重爱卿,相信爱卿一定会为朕分忧解难,绝不会让朕看见一些烦心事儿,是不是?”
张刺史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重重磕头:“是!是!臣一定恪尽职守!一定为陛下肝脑涂地,绝不敢让陛下费心。”
“这就好。”
皇帝淡笑着:“这些话,也要让你的那些亲朋同僚知道,如果谁觉得干不好,那就主动要向朕请求退位让贤,否则若是让朕亲自找他们,那恐怕就不是退位能处置的了,毕竟我大周别的没有,治理一方的人才倒是多得是...你明白吗?”
张刺史浑身发寒,心身俱颤之下也不知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磕头:“臣明白,臣明白!”
皇帝这才直起身,看了看四周,所有人都恐惧地低头,心中惴惴不安。
皇帝懒得与他们废话,直接叫:“范斌。”
范斌拱手:“臣在,请陛下吩咐。”
“这些朕赏赐的御物,都给卿家们送回去,再诸位卿家们捐的金银都换成粮食和衣被搬回来,三日内必须集齐完毕。”
皇帝负手转身,招呼乔安:“皇后,走了。”
乔安正在津津有味吃饭,小雪狐从她衣领口钻出来,探头探脑嗅着鼻子,乔安不得不把饭碗举高,狐疑瞅它:“狐狸能吃米饭吗?我也没养过狐狸啊,别给你吃出狐命来。”
“嗷嗷——”
小雪狐扒着她的手,嗷嗷叫着要吃,粉红色的小舌头吐出来,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馋得水汪汪的。
乔安觉得这贼精的家伙儿不像是会找死的,半信半疑找了双干净筷子,夹起几粒米喂到它嘴边,还提醒说:“不能吃你就吐了啊。”
小雪狐很不屑,它堂堂狐之霸王什么不能吃,老虎肉都是一口的事儿。
白嫩的米粒散发着甜滋滋的香气,小雪狐馋得流口水,白绒爪爪紧紧扒着乔安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大大地张开嘴,“嗷”的一声就朝米粒咬去——
“走了。”
“来啦。”
乔安听见皇帝的声音,连忙把饭碗放下,小雪狐正好咬到筷子上,只听“嘎嘣”两声,它亮晶晶的黑瞳里就弥漫上一层雾气。
“哎呀我的天。”
乔安赶紧把筷子抽出来,要去看它的嘴:“牙硌掉了?掉几颗啊?快给我瞅瞅。”
小雪狐哽咽两声张开嘴,呸呸两口,乔安心惊胆战捧起手,已经做好了接住一手小白牙的准备,结果它呸了两声,呸出几块碎得稀烂的玉茬子。
“...”乔安看着那玉茬子,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狐狸牙口都这么好的吗?
但是不等她所想,小雪狐已经脾气巨暴地嗷嗷起来,蹬着后腿扒着她领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白绒绒的五官皱在一起,嚎得波澜壮阔,就差躺地上撒泼打滚了。
乔安都服了,这么小个玩意儿怎么这么戏精,
看见皇帝在那边已经等着了,乔安赶紧把嚷嚷的小雪狐团巴团巴塞怀里,站起来跟了上去。
走出的那一瞬间,她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松气声。
“...”
乔安心想,能把人吓成这样,皇帝扎扎实实是个人才,绝对是皇帝这个行业的风云领军人物。
梓州没有行宫,马车直接开往梓州刺史府里,皇帝扶膝靠坐在马车上,双眸半阖,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假寐。
乔安瞅了他两眼,看他很累的样子,觉得他可能是在操心灾情的事儿,就没有打扰他,自己抱着小雪狐坐到另一边,掰它的嘴。
小雪狐愣住了,当然不愿意给她掰,嗷嗷叫着,被她拍了两下,小声说:“别叫别叫,我瞅瞅你这牙,玉都能咬碎你这牙怕不是金刚石做的。”
小雪狐奋力挣扎,到头来也没拧过乔安。
它不情不愿张开嘴,被她捏着下巴看;但是它也不是轻易屈服的,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翘起来,一甩一甩,软长毛啪啪全糊她脸上,小心眼得不行。
乔安在毛绒绒攻击的空隙中艰难地睁开眼,就看见两排米粒大的小白尖牙,怎么也看不出这样的牙两口就能咬碎玉。
乔安正想上手去捏一捏,后背突然一暖,一只手臂慢慢搭在她腰间,她就被拥进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
“怎么了。”
皇帝不知何时靠过来,从后面环住她,她嗅到一股淡淡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