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皇帝不是,他自幼在北方偏远边境长大,被杀的被饿死冻死的什么没见过,自己都是从死人坑里爬出过几次的。
他看了看周围面黄肌瘦却真实活着的灾民们,微微颔首,语气温和:“你做得很好了。”
陈修愣愣看着他,突然红了眼睛:“臣无能,臣还是没本事,死了很多人...”
李刺史和高官贵胄们不管事,商会巨贾们趁机抬升粮价,逃荒潮刚开始的时候,为了怕引起城中暴.乱,连城门都不开;他求到刺史府却被轰了出来,险些下了牢狱,只能眼看着许多许多的灾民在城门外活活饿死冻死...
“朕带了梓州换来的大批衣粮,派人从江南运来的粮食也在路上了,这些很快就能解决。”
皇帝拍了拍陈修的肩膀,语气温和又沉稳:“往前看,你已经是刺史,一州之父母官,自当端得住气。”
陈修用力抹了抹眼睛,看着皇帝的眼神满是孺慕和敬仰,他郑重点头:“是!臣明白!”
乔安这才知道皇帝为什么独独点出这个年轻的官员,这的确是个踏实能干实事儿的人,而且学识很广,很有本事。
比如他知道在粥里撒土以防止有些不缺粮的人蹭吃蹭喝;比如他早早就把灾民组织起来让他们“以工代赈”,通过简单劳作之类的换取衣粮,维系了灾民区的良性运转。
因为陈修的种种举措,灾民的环境看起来还不错,再加上之后送来的物资,应该可以熬过这个冬天。
皇帝眯了眯眼,如果和秦王开战,两军交战,别说灾民,就是整个益州都未必能顾忌上;所以在开战之前,最好让益州安稳下来。
陈修带他们去看河道,路说起粮食就很是一番苦笑:“地里的庄稼没几天就可以收了,结果突来几天的大雨,全给淹坏了,若不是陛下送来粮食,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了。”
乔安想了想:“你们可以考虑种植冬小麦?或者其他冬天能种的作物,灾民都是劳动力,效率应该会很高。”
“娘娘说得有理,我们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种子种下去才发现...”
陈修说着就忍不住叹气,正好走到地头,他直接在泥土里挖了挖,挖出一块龟裂的泥土。
乔安一看觉得眼熟,脱口而出:“土地盐碱化?”
陈修:“???”
皇帝不动声色在她后腰上掐了一下:就你能,就你会。
乔安赶紧闭上嘴,默默往皇帝身后缩了缩,假装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不食五谷的皇后。
陈修惊疑不定:“娘娘说的是什么?什么简化?”
“是朕以前与她说过的。”
皇帝若无其事挡住乔安,自己伸手拿起那块干裂的泥土:“朕以前在某本农书上隐约看见,似乎这土里含有大量的盐,以至于不能种植。”
“正是。”
陈修被皇帝绕开,连忙说:“正是如此!这地是咸的,却又提不出盐,我们埋进去的种子根本发不了芽就枯死了。”
皇帝捏了捏那泥土,触手干硬,稍微用些力就会掉下碎渣。
这样的土,任是再不通农事的人也能看出,是种不好庄稼的。
皇帝问陈修:“有多少地方的土是这样?”
陈修答:“约莫十之二三吧。”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皇帝微微沉吟。
乔安从他身侧悄悄探出脑袋,也好奇地伸手过去摸了摸。
皇帝偏头看她,低声问:“你以前见过这种土?”
乔安眼神悠长:“这就要从我高中地理会考的复习题说起了...”
“...”皇帝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又问她:“你知道该怎么治理它?”
“这个我真不不记得了,毕竟只是书上提了那么一嘴。”
乔安挠了挠头:“不过土地盐碱化在我们那时候也挺麻烦的,只能种一些什么菠菜、南瓜之类的蔬菜,你要治理它,就要配营养剂,就相当于给土地喂药。”
皇帝眸色微沉。
连她那个时代都麻烦,以现在的农业水平就更别说了。
皇帝没说什么,对陈修说:“先去看河道。”
陈修带着他们继续走,没走多远,指着不远处半山上的一条蜿蜒而下的宽广河道:“陛下,这边就是广江堰途径的主河道。”
乔安放眼一看,都忍不住同情益州了。
这是什么倒霉运气,先是土地盐碱化,又是悬河。
遥遥能望见,在一片平原上,那河道是高高凸出来的,就像一条天河坠在众人脑袋顶上。
乔安连大学的知识都还老师了,更别说高中地理,就隐约记得什么泥沙淤积侵蚀乱七八糟。
乔安就记得这种河其实没有看着那么吓人,但是其他人显然被吓到了,陈修连忙解释:“这河道虽然高,但是并不危险,上流的大堰控制着水量,不会塌的。”
皇帝也很淡定,他沿着河道走了走,观察了一会儿,问陈修:“之前梓州益州联名上书请旨拨款修缮广江堰,是要修哪里?”
“是在上游。”
陈修指了指远山的位置,犹豫了一下,委婉说:“其实广江堰年年都在修缮,上次治水官请李刺史和我们一起去看过,河道和大堰都是稳固的,并不需太费心修缮...”
乔安明白了。
这又是刺史大人们捞钱的手段。
皇帝听了,并没有生气,而是轻轻笑了一声,笑得乔安一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
她摸了摸胳膊,对李刺史同志幸灾乐祸。
让你作死,不作不死,活该!
......
大概了解了益州的情况,皇帝就忙了起来。
他大刀阔斧接管了益州刺史府,给了陈修很大的权力,让陈修竭力改善益州民生,而自己则开始忙于益州的军事调备。
乔安看见许多穿着高级武官朝服的将军在府邸里来来往往,益州城内外突然冒出来大批大批的军队,整个环境都压抑肃杀了起来。
乔安意识到,这是要打仗了,要和秦王开撕了。
乔安自觉自己是没什么军事头脑,孙子兵法都没读过,坦克飞机也不会造,指定是帮不上忙,她就别给皇帝添麻烦了。
她想来想去,就觉得那个土地盐碱化还是有一点搞头。
因为乔安发现,自己对草药好像有些特殊的感觉。
皇帝召集众将领们布置作战计划,开了足足两天的会才离开书房,正要去后院寝室阖一会儿眼,就撞上乔安换了身男装兴冲冲往外跑。
“天都要黑了,你这是干嘛去。”
皇帝拧眉拦住她:“裴颜说你天天往农田山里跑,怎么着,心都玩飞了?”
“你说什么,我才不是玩,我是有正事。”
乔安献宝似的举起一大捧草药:“我觉得我能配出营养剂来,把土地调好。”
皇帝挑眉:“你不是说,那种土地在你那个时代都不好调理吗?”
“对啊。”
乔安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可是我看这些草药就莫名我会调,还能用它们治药,你说我是不是天选之女?”
搞什么程序,她看她上辈子就是选错行了,她一定是个被耽误的天才植物学家!
皇帝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古怪地看了看她,眸色微闪,没说信还是不信。
片刻后,他收敛了神色,在她额角翘起的呆毛上拨了拨,似笑非笑:“啊,原来我们皇后还是个小花仙女啊。”
乔安不高兴地把他手拍下来:“爱信不信,等将来把你眼珠子都惊掉。”
皇帝被拍了也不恼,笑眯眯说:“信信,怎么不信,朕还等着皇后将来种出粮食养朕呢。”
乔安无语:“...你为什么这么致力于吃软饭?”
“因为长得好看的才能吃软饭。”
皇帝一点不好意思没有,俯身“吧唧”就在她脸上亲一口,笑容有点奇异:“朕不想干活,朕只想躺着吃你喂的软饭。”
先吃她喂的饭,再吃她,全程躺着,那样的神仙日子,皇帝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蹿了电似的躁动不安,全身都麻麻的。
“...”乔安总觉得皇帝的眼神哪里怪怪的,她把他脸推开:“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说,我得去试验我的新药剂去。”
皇帝只是回来换身衣服就要继续开会,没法和她一起去,很是遗憾,恋恋不舍在她唇瓣上含了含,哑着嗓子低声说,意味深长:“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吃晚膳啊。”
乔安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药,胡乱点头,推开他就要走。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忽然一悸。
那种悸动说不清楚,就仿佛一个空洞,突然让他的心都陷下去
——就如四年前那一天,他悚然惊觉她已经离开了的那一刻。
“乖宝儿。”
乔安不解地扭过头,皇帝突然大跨步追上来,压着她的后脑重重抵住她的额头。
乔安愣住了,眨了眨眼:“怎、怎么了?”
皇帝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突然回过神来。
“...没什么。”
皇帝抚着她柔软的脸颊,清晰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不由为刚才自己的失态自嘲。
绷得太久了,什么都疑神疑鬼了起来。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笑了笑,偏了偏头,用与平常无二的轻佻暧.昧语气说:“朕想起来,你还没亲朕呢。”
乔安:“...”
皇帝恨不得把脸怼到她嘴上:“你要是不亲,朕就不让你走。”
乔安:“...”
乔安木着脸瞅着他半响,很怀疑自己是在和一个幼稚园小朋友谈恋爱。
皇帝还在那里催她,乔安被磨得没办法了,只能垫脚在他脸上乱七八糟亲了亲,然后扭头撒丫子就跑。
皇帝一个没拦住,她已经跑没影了。
他摸了摸脸上残存的柔软触感,摇头失笑,才负手走进寝室。
皇帝沐浴,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松快了口气,正打算在软榻上阖眼歇一歇,忽然听见天边一声巨响。
皇帝猛地睁开眼:“打雷了?”
“是。”
范斌在旁边,也有些惊奇:“冬日打雷,倒是少见。”
“别是又要下暴雨...”
皇帝揉了揉额角:“农田的事还没解决...农田!”
皇帝突然说:“皇后可回来了?”
范斌答:“还没有。”
皇帝脸色骤然一变,范斌连忙说:“陛下无需担心,刚才裴将军也跟去了,裴将军经验丰富,定会早看出要下雨,那边又有避雨的窝棚...”
皇帝也知如此,裴颜便是自己成了落汤鸡也不会让乔安受了寒。
可是他却莫名心慌得厉害。
皇帝没有犹豫,当即站起披上外衫:“取伞来,这雨不定下到什么时候,朕得把人接回来。”
只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
范斌不敢再劝,连忙取伞来,正要为皇帝撑开,皇帝自己一把夺过来,撑起来就大步往外走。
雨越下越大,天色昏暗,轰隆隆的雷鸣声响彻天地,一道道的闪电宛若剑刃从天幕上划过,刹那的白光似乎要将天空都撕裂。
皇帝大步往前走,忽然听见一声异常的巨响。
那不是雷鸣,却似乎比雷鸣更可怕,沉闷低沉,像是天上的巨斧坠下重重撞在抵达上,皇帝恍惚间竟似听见山崩地裂的声音。
“救命啊!救命啊——”
巨大的雨声雷鸣中,皇帝听见连绵不绝的惨叫和呼号,是几乎能撕裂耳膜的恐惧。
“陛下!陛下不好了!!”
陈修连滚带爬扑到他面前,撕心裂肺:“陛下!广江堰主河道决堤了——”
“啪嗒。”
皇帝手中的伞掉到地上,转瞬就被浑浊的泥水吞没
——就如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不虐不虐!我发四!
谁能追上我的脑洞,她就是黎选之大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