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愕然抬头,陆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乔安看着这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像是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一脸谨慎,又要努力保持镇定。
她忍不住想笑。
她记得他,那会儿在官道上,就是他指挥着士兵在一众刺客尸体中穿行,冷着张脸,一派肃杀冰冷,哪里像如今,仿佛看见了巨型哥斯拉,惊恐地恨不得跳到三丈外去。
“那就帮我劈柴吧。”
这些人都是李稷的心腹,也是客人,这时代讲究君子远庖厨,男人都是不做饭的,他们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乔安也不想太麻烦人家,就说:“然后帮我去街上几家店买点菜,都在主街上,实在不行就问问路,很好找的。”
陆翼松了口气。
他们刀山火海都走过了,但是做菜这种事儿是真不会,劈柴买菜就好多了。
乔安一一说了,陆翼认真地记下,转身走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问:“安姑娘,你今天...是看见我们了吧?”
乔安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明白陆翼什么意思。
他是指那一地刺客尸体。
惹到那样的敌人,某种程度上说,也说明李稷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大,显然李稷他们这次回来,不仅是看望老太太的,还有更重要的事。
乔安不知道他们是要做什么,那些官场上的事儿不是她能掺和的,她只是把箩筐拿出来,把里面的匕|首长弓并一众暗器都给了他。
陆翼看到那长弓,顿时瞳孔一缩。
“我在半山上,意外撞上了一个人,他应该是个小头目,刺客在明他在暗,自己藏在那里,正在瞄准李大哥。”
乔安坦然说:“人已经死了,就在山北边,尸体身上没有标记,是主家专门培养的刺客,你们不信的话,现在去运气好应该还能找到点骨头茬子,其他的东西都在这儿,你们先拿去吧…就是这个匕|首挺好用的,你们查完了就给我送回来呗。”
陆翼捧着那一堆东西,难得有些发怔,看着乔安的眼神有了变化。
他张了张嘴:“安姑娘...”
“没那么多说道,李大哥是娘的儿子,就凭这一点,这就是我应该做的。”
乔安笑起来:“去忙吧,记得下酒菜要挑新鲜的,别被老板唬弄了。”
陆翼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对乔安重重点了点头:“谢谢安姑娘,您放心,我们都会处理好的。”
这一声“安姑娘”,叫地是真心实意。
乔安摆了摆手,扭头又回厨房里了。
陆翼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原来是他着相了,这位安姑娘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他转过身,对手下低声吩咐:“立刻上山找到那具尸体仔细查验,再去通知葛先生,等大人从县令那里回来,我亲自禀告大人。”
......
乔安把菜做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渐渐暗了,琢磨着这么多老爷们,吃饭估计得喝酒。
她正这么想着,大门就被敲响,伴随着一个沉稳的男声:“安妹?是我,宋青。”
乔安一听,赶紧对警惕守门的侍卫摆摆手:“是邻居。”
她拉开门,探出脑袋,果然看见穿着官服、挺拔站在门口的宋青。
“宋大哥。”
乔安高兴说:“你来得正好,我炖了红烧排骨还烤了兔子,刚出锅的,你装回去和宋大娘吃。”
“那可好,许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
宋青爽朗一笑,把手上提着的酒坛拿过来:“听说你家大哥回来了,来了不少人,估计得喝酒,之前有朋友带了几坛子老窖好酒给我,正好分你一坛子。”
宋青为人忠义豪气,交友甚广,乔安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醇厚的酒香,显然这不是普通的酒,有些不好意思:“好酒难得,我去街上打点就——”
“今天城门上,还是你与我说别跟你客气的,你倒是现在和我客气上了。”
宋青笑了,直接把酒坛放到她脚边。
乔安这下不能再拒绝了,当即颠颠回去盛了一大碗肉菜,端给他:“那我就不客气了,宋大哥你刚下职就来给我们送酒,太辛苦了,快回去换身衣服吃饭吧。”
宋青端着碗:“行,那我走了,你去忙吧,有什么事儿要帮忙的喊一声。”
“好!”
李稷和罗老太说了一会儿话,就去了县衙见过县令,一连周旋了许久,快傍晚的时候才婉拒了县令的热情邀请,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宋青和乔安道别。
他站在那里,看着乔安站在门边朝着宋青的背影招手,脚边还留着一坛子酒,显然很是熟悉。
李稷笑说:“是邻居?”
“李大哥回来了,对,是隔壁的宋大哥,关系很好的,刚下了职就来送酒。”
乔安听见声音,看见李稷,高兴说:“李大哥快进来,饭做好了,咱们开饭了。”
“娘说你做的饭菜极是好吃。”
李稷温文一笑:“那我可要好好尝尝安妹的手艺。”
乔安不好意思:“娘夸张呢,我也只会做些普通的家常菜,李大哥恐怕要失望了。”
李稷含笑不语。
他当然不指望乔安能做出什么来,手艺好与坏都不重要,只要老太太高兴,只要她能讨老太太喜欢,那他就可以一直善待她。
左不过是多张嘴罢了。
满满一桌子菜,除了乔安做的家常菜,还有几道从县里最好的酒楼买来的好菜。
显然是酒楼的菜卖相更好,李稷夹了几筷子,这县城里再好的菜当然也不及他曾在各地吃过的山珍海味,罗老太和乔安吃得津津有味,他不过浅尝辄止,慢悠悠地吃着混时间,陪着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罗老太可太了解自家儿子,看他这模样就生气,直接舀了一勺红烧肉盛他碗里,不高兴说:“挑三拣四的干什么,在外面飘久了,瞧不起我们这小县城是不是,这么大个男人了,就吃那么点,唬弄谁呢。”
“...”乔安被老太太这豪迈的举动噎了一下。
碗里冒尖的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和李稷那张清风霁月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稷苦笑:“娘...”
“叫娘也没用。”
罗老太虎着脸:“你安妹辛苦做的,味道多好啊,别处你都吃不到,你肯定喜欢,你给我吃干净了。”
“...”乔安无语揉了揉脸,老太太别的都好,就是特别护短,简直是她无脑吹,夸她这也好那也好——要不是最后的自知之明撑着她,她都觉得自己是什么绝世完美女神了!
李稷无奈,只好夹起一块瘦肉,很勉强地放在嘴里。
他想着,怎么也得把老太太糊弄过去。
可是当舌尖尝到味道,他突然愣了一下。
这个味道,竟然意外的...恰到好处。
他吃过江南最好的酒楼,尝过京城最好的宴席,最幼年的记忆里,也隐约还记得皇家宫宴盛大繁复的珍馐佳肴。
这不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菜,甚至说不上多么出色,但是就是有种莫名熟悉的味道,像是贴着他的味蕾生长的枝蔓,生生开出了花。
乔安看着李稷顿在那里,像是难以下咽。
果然是讲究人啊,吃这样的大鱼大肉都嫌腻,乔安叹气。
这事儿闹得,给人逼成这样,这还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她可不敢和老太太对着干,免得老太太把火力对准她,她只好低头自顾自扒饭。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李稷又慢吞吞地吃起来,不仅吃了肉,还去主动夹菜,装得似模似样。
“……”乔安佩服,心想这位大哥虽然事儿挺多,但是能装得这么认真哄老太太开心,也是很孝顺了。
“孝顺”的李大公子,足足吃了一碗半的饭,连那一大勺红烧肉都硬是给清光了,才矜持地放下了碗。
乔安叹为观止,这个牺牲可太大了,不愧是亲儿子,孝顺,绝对的孝顺。
一顿饭吃完,乔安体贴地收拾起桌子,给罗老太和李稷留下说体己话的时间:“娘,李大哥,我来收拾,你们休息去吧。”
罗老太也没拒绝,她的确有顶重要的事儿要和李稷说。
李稷站起来,陆翼从外面的饭桌过来,刚要低声跟他禀告刺客的事儿,罗老太从屋里喊:“儿啊,你进来,陪娘说说话。”
李稷闻言,看了一眼麻利收拾桌子的乔安,心想,这亲娘,真不知道到底是谁亲娘。
李稷无奈摇了摇头,对着欲言又止的陆翼抬抬手:“一会儿再说。”然后就推门走进了老太太的屋。
李稷进了屋,屋里装饰简陋,但是很整洁,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落,都摆得井井有条,连窗边细缝的灰尘都擦得干干净净。
李稷知道,这都是那个小姑娘收拾的。
她的确把老太太照顾得很好。
罗老太坐在烧好的炕边,看着清俊修长的青年推门而入,恍惚间想起那年,面容青涩却眼神坚毅的少年背着包袱,在寒天大雪中,毅然决然走出她的视线。
八年了,转眼已经是八年了。
当年锋芒毕露的少年郎,已经变成了清贵无双的俊美青年。
这条路走得太难了,太难了,她的儿子,已经吃了多少苦,未来又要继续吃多少的苦。
罗老太的眼睛渐渐红了。
“稷儿,稷儿...”
罗老太紧紧抓住李稷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李稷缓缓跪在地上,反握住她的手,低低地笑:“儿子在,娘,儿子回来了,您还哭什么,该高兴才对啊。”
“回来就好,对,回来了,娘高兴!高兴!”
罗老太不想让儿子担心,赶紧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儿子回来了,娘就放心了,以后不许再走了。”
李稷温柔:“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儿子还得给娘尽孝呢。”
“你惯会说好听的。”罗老太嗔他一眼,还是被哄地很高兴:“既然要尽孝,那你就得听娘的,赶快把安丫头娶了,以后你们俩和和美美过日子,赶快给娘多生几个小孙孙!”
李稷眉目温和如初,只是眼角的笑意微微收敛。
罗老太心中一跳。
“娘,只有这一点,恕儿子难以从命。”
李稷温声说:“娘,儿子是不会娶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
李稷:娘,我有心上人的,我是不会娶安妹的,但是看在您的份上,我会照顾她的。
罗老太(痛心疾首):不肖子孙!
后来:
李稷:…娘,我又想了想,我觉得我还是亲身、近距离、有名分的那种照顾,会照顾得更加好。
罗老太:……不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