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吹星闻言,颇不赞同,指节轻扣他面前的桌沿:“你不必如此看轻自己,所有人终归都是要死的,先走一步纯属寻常事,多活几十年也没什么值得喜悦。”
他是一个死后误入此间的天外孤魂,从未想象过这里的修真界,人人都有移山填海、飞天遁地的本领。
对于修仙者来说,漫长的寿命垂手可得,闭关清修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正因如此,生命过于漫长无涯,便失去了度量的价值,生无欢,死无惧,随处可埋骨。
他决定安慰一下司满梨,而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来比惨。
“阿梨,你真不用难过,十有**我会比你死得更早,不仅早而且还很惨,魂飞魄散、尸骨无存都说不定,惊喜吧?”
司满梨被这个“死”字一刺,倏地扔掉笔,在他心烦意乱的动作下,柔软的狼毫笔尖像一把小锥子,瞬间深深扎穿了桌面。
“你没这个机会”,他声音放得很轻。
傅吹星没听清,也不打算问。
他思绪一拐,陡然想起了当日郁偌被方镜寒情绪共振时的言行。师弟说,学习是人生的唯一乐趣,问题就在读书太少而想得太多,这话他认为言之有理。
朝闻道,夕死可矣。学习的乐趣是无穷无尽的,即使明日身死道消,多学一日便多一日的快乐,可见,司满梨执迷不悟、忧思深重,归根结底就是学的还不够。
也许可以借此缓慢消磨掉司满梨这个危险的大.麻烦。
许久听不到他出声,司满梨微感不安地侧眸,忽然被抓住了手:“?!”
傅吹星解下束发的缎带,缠绕在他纤长的腕子上,那一抹鹅黄如此鲜妍夺目:“我的信物,以此为凭,你可以自由出入桑令宗绝大多数地方。”
其实是藏书楼,主要就是藏书楼。
桑令宗的护山阵法只认弟子的灵力属性,不认脸,所以傅吹星丝毫不担心这信物被拿去搞事。
这时夜风吹面,他垂在肩头的长发纷扬翻飞,宛如云变,发下眉目似画,原本是冰雪雕琢的冷然,因这乱发作乱,平添了几分勃勃鲜活。
好像一展臂就能紧拥似的。
——司满梨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傅吹星毫无防备被一把抱住,手下意识地就并指为剑,抵在司满梨后心。但司满梨身上松间新雪般的冷香很快漫过来淹没了他,这种味道就像一个开关,启动了他身体最放松的状态,缓缓松弛下来,丝毫提不起警惕。
不妙,他沉下眼眸。
身体记忆是比灵魂更接近本能的东西,原主在司满梨身边如此放松,即使是他暂时也无法更改。傅吹星咬破舌尖,试图从这种“被蛊惑”的状态下清醒过来,却听见司满梨轻咳了一声。
司满梨揽着他的手在发抖,语气也似在轻微地颤动:“惜之,你为何要给我这个?”
傅吹星不能明言“希望你多去藏书楼,争取热爱读书修身养性”,思来想去,最终用药神宫的回天牌戳了戳他后腰:“投桃报李,礼尚往来。”
司满梨“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却丝毫没有松开他的意思,傅吹星等了半晌,终于没了耐心:“子时要到了,你还不去准备?”
司满梨放开手,如羽的眼睫垂落下来,投落一片暗影,使得他此刻的神情极度晦暗不明,许久才做了决定:“我会把新空间做成红豆大小,然后你把我带走,远离药神宫这片区域。”
语毕,便流光一闪,一粒空间“红豆”咕噜噜落定在傅吹星掌心。
“你难道早就知道有人会借这个时机害你,而且还是药神宫内鬼?”傅吹星听出他语气不对劲,有种被坑上贼船的感觉,惑然道。
司满梨的回复断断续续飘来,因为空间壁的阻隔不是很稳定:“我……你会……这里……”
傅吹星听得一头雾水,但此刻也不能真的放着司满梨不管,他捏着红豆端详一会,加了几道禁制,然后串入了疏篱的剑穗上。
身为一个剑修,剑在人在,所以这当然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地方。
他出来没多久,便被一脸喜色的殷九拦住去路:“辞鹤君,可算是找到你了!来,这是明日我堂召开宴会的请柬,万望赏光出席,阿九在此先行谢过。”
傅吹星全然无所谓,随意应了:“好。”
他一翻,殷九手里还另有几张帖子,都是受邀者应允后签了名的,再细细一看,忽地愕然:“这签名还能代签?那你先前找我的契约……”
“不不不”,殷九赶紧摇头,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那是楚惜璇的签名,不知何故并没有写字,而是花了几棵歪歪扭扭旋转的树。
他笃定道:“这就是楚二小姐本人写……啊不是,画的!她是来自罗浮城的神赐之子,罗浮城又是与世隔绝的禁城,沟通自成体系,所以她虽然能讲我们的语言文字,但从来不会书写。”
文盲啊,真是白瞎了一个文雅清隽的好名字,殷九心里嘀咕。
“那这个?”傅吹星又疑惑地指着另一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