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是混乱,非常之混乱。
傅吹星宛如一棵挺拔修长的树,身上不幸挂了几个为非作歹的小树獭,不远处还有一个抱着手臂的司满梨目光灼灼,虎视眈眈。
——这机械油被人饮用之后,虽没有毒害,却比最烈的烈酒还烈,一群人瞬间就醉到人神共愤、爹妈不认。
大家都觉得剧烈的醉酒好难受啊,可是眼前又有个美人,神色冷清又香香软软的,吸这么几口,好像头都不大痛了。
被当成止痛药的傅吹星神情冷漠,一振袖,把他们都拂开。
可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仅仅过了片刻,牛皮糖们又甜丝丝、黏糊糊地缠了过来。
姜清赏第一个扑到他身上,四肢并用,像小毛熊上树一样死死缠住傅吹星,勾着他脖子,还把脸埋在他怀里深深吸气。
哇,舒服。
“小星星,我头好痛,你让我抱一抱呀,抱一抱就不痛了”,他声音暖暖,就像含了一颗香甜的奶糖。
傅吹星从不习惯和别人贴得如此之近,一瞬僵硬成了木头人,姜清赏又热乎乎的,抱着就像浸在温泉里,热气腾腾。
此刻夜风清冷,吹湿衣袂,傅吹星虽然不怕冷,但也没有拒绝主动凑上来的小温泉,甚至还点了点他眉心,声音淡漠:“既然不能喝酒,以后就不要喝。”
这群未来的仙门高手也不知怎么了,有一个算一个,居然都是“一沾倒”。
倒下最快的那个,司满梨,现在就坐在不远处,侧手撑着脸,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他这边,深邃的碧瞳里翻涌而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甚至看不出来到底是醉是醒。
太碍眼了,司满梨心说,那些盯着惜之的充满爱.欲与渴望的眼神、勾着他脖子的手、唇齿间羞怯甜腻的情话……都太碍眼了。
通通得毁掉。
他生来便无牵无挂、亦无所求,只是想要这个人而已,为什么总有许多不要命也不长眼的人在和他抢呢?世界这么大,都回老家看看不好吗?
傅吹星与他眸光一触,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警惕起来,想要拔剑。
随即,小温泉抓着他的手指晃了晃,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又一口咬上去,吃吃地笑:“我偏要喝!我没醉,还可以喝很多很多——”
他松开手想做一个“很多很多”的手势,却忘记自己还挂在傅吹星身上,一下子往地上栽去。
傅吹星及时托住了他,叹气:“小心点。”
姜清赏头脑一片混沌,感觉到他的气息,只知道一味贴过来靠得死紧。后面有好几道不善的视线像刺一样扎进他脊背,他打了个寒颤,往傅吹星怀里缩了缩:“好冷哦。”
他摸了摸傅吹星手指,那上面有一道之前咬下的齿痕,细细密密,还泛着水光。美中不足的是齿痕不太深,就要消退掉了,于是他又啊呜啃了一口,叼着那一块皮肤厮磨:“小星星,我要留下一个印记!”
“……”傅吹星袖摆一动,差点把他掀飞出去,转念又想到姜清赏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倒也没那么嫌弃了,只是给自己施了一遍净手诀。
算了,姜清赏是里官方盖章的傻白甜,跟小朋友计较什么。
然而这一下,他能忍,其他人却忍无可忍了。
“你抱够了没有?再抱剁手!”楚惜璇冷笑着大步上前,两根指头死掐住姜清赏的后颈皮,生生要把人提起来。
姜清赏当然不从,拼命勾着傅吹星的颈子不撒手,可是楚惜璇是练挽弓射箭出身的,力气大得很,他很快就被扒了下来:“楚二,你放开我!走开!”
楚惜璇一脸狰狞地准备拧断他胳膊:“不仅我要放开你,你的胳膊也要离开你了,怎么样,高兴不?”
姜清赏奋力挣扎,忽然灵机一动,用腿夹住了傅吹星的腰,把自己卡在那里:“你休想!我是绝对不可能离开小星星的,谁也不能把我和我的胳膊带走!”
“天上有路你不走,火葬场无门你赶着去投胎!”楚惜璇暴跳如雷,即刻开始擦弓弦,准备拿他祭天。
姜清赏收紧了腿,回头吐了吐舌头,一点没在怕的:“略略略!”
“你消停一点。”傅吹星遭到他双腿毫无章法一顿乱蹭,蹙眉,抱着他走到案前,准备把人放下来。
刚走了两步,“呃呃”,姜清赏发出了一点怪声,又慌慌张张捂住了嘴。
要克制,要矜持,他能行的。
傅吹星一顿,低头看他,冰雪雕琢的面容上忽然闪过了一抹茫然,没作声,只是加快了脚步。
然而傅吹星毕竟太好看了,眉目如画,即使放在平时什么都不做,也是对人意志力的莫大摧折,更别说姜清赏现在酒意上涌,又是这么亲密无间的距离。
小温泉腿悬着不敢再乱动,快要被烫熟了,咕嘟咕嘟冒泡,热度几乎能煮虾了。
哎呀,似乎起反应了。
这可怎么办,千万不能被心上人发现,小星星不会认为他是变.态吧,呜呜呜。
他扯过傅吹星冷冰冰的衣襟贴在脸上,试图给自己降.欲降温,可是傅吹星就在他一抬眸就能看到的位置,身体里一把柴火越烧越旺,怎么都压不下去,都快冒烟了。
背后楚惜璇箭上弓弦的声音凛凛然作响,正对着姜清赏后心,破空射来。
姜清赏心中一喜,以为自己会被当场吓萎,谁知傅吹星头也不抬,轻飘飘空手接住了箭矢。银箭带着巨大冲击力,在掌心割裂开老长一道伤口,但箭同时也被傅吹星径直捏碎,没伤到他分毫。
……他喜欢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可靠这么给人安全感啊!!!
这一出有惊无险的刺激根本就是起了反作用,他某些地方更精神了,滚烫到要喷发,慢慢两眼一黑,自暴自弃地瘫了下来,假装自己是一张没有灵魂的黄色煎饼。
“姜公子,你是犯酒劲难受吗?”傅吹星终于发现他整个人已经快融化成一滩液体了,不明就里,把他放在了桌面上。姜清赏屁股一碰到实地,立刻合拢了腿,理了理下摆作遮掩,假装正襟危坐。
“没事,我、我感觉好多了。”他满脸通红,往旁边挪了一点。
千万不能再靠近小星星了,太容易失守,再多两个肾也不够肝。
傅吹星拧着眉打量了姜清赏一会,这时无星无月,四下昏暗,只有微弱的荧光,倒也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神情,微微点头道:“你自便。”
刚一转身,又被拽着袖子拉了回去。
姜清赏跳过来吧唧了他一口,又赶快坐好,这时候知道害羞了,捂着脸什么话也不说。傅吹星摸了摸小朋友的头,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双毛耳朵。
“姜某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方镜寒看到这里,愤愤把碗磕在桌面上,“你这是出卖色相,趁机占傅吹星便宜!”
姜清赏心里有鬼,眨巴眨巴眼,没反驳他。
殷九吃瓜正起劲,也帮腔道:“是啊,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的,你这么搞就太不厚道了——”
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所有人充满杀气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顿时一抖,疯狂摇头,“我不是说我,只是点评两句!我对辞鹤君没那个意思,真没有!”
大家眼中敌意不减。
殷九欲哭无泪,让你多嘴!他艰难地挤出一条理由:“我已经心有所属。”
“可是”,楚惜璇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那么几分慈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九儿啊,你不要妄图欺骗老娘,真不巧,这个理由上回已经有人用过了呢。”
殷九一盘算,胡七阙既然已经开了先河,就不要怪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实不相瞒,我的心悦之人就是七妹妹——”
迎着楚惜璇不信的眼神,他话锋一转,“虽然七妹妹已经有了对象,但二女共事……呸,二夫共事一女,我可以,我都可以!”
楚惜璇沉默良久,忽然哈哈一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一下子把殷九锤进地底:“好小子,有志气,老娘没有看错你的为人!什么时候把儿媳妇抢到手,带回来给俺看看啊?!”
殷九:“……”
不是,大姐,你这个喝醉了就给人当妈是什么特殊癖好?!
楚惜璇还在欣慰地拍他的肩,如狂风暴雨一般毁人不倦:“儿啊,这个追小姑娘呢,有时候要用一点小小的手段,假如对方在意名声的话,你可以先把绯闻散播出去逼她就范。”
方镜寒根本不同意:“莫误导别人了,在场最没资格给别人出主意的就是你这个恶女人!要我说,就应该霸王硬上弓……”
——在场的几位醉鬼越吵离题越远,都没有真正地发现姜清赏的春意盎然。
唯有司满梨一言不发,盯着姜清赏看,唇形上扬成了刀锋的弧度。但是等到傅吹星在他旁边落座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被勒令保持的完美笑意。
傅吹星取了一片酪梨小饼,发现司满梨一直在看他,也不知道醒酒了没有,索性掰了一半饼分过去:“你也想要?”
海汲从司满梨袖中探出一个蛇头,快活地抢在他前面一口咬住了饼:“小仙君你好呀!”全然没注意到主人看它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根烤蛇串串了。
“从我眼前消失。”司满梨强硬地把它脑袋塞回去,手指轻叩着桌面,似乎在深思某件事。他一拂袖,从须弥袋里哗啦啦抖落一堆药材,排满他身前。
他拿起一样药材看看,似乎觉得不妥,又丢下,再拿起一样,依然如此,整桌子药材都轮了一遍,始终没找到满意的。
傅吹星看了奇怪:“阿梨,你难道在辨认药材来确认自己有没有意识清醒吗?”
“不是”,司满梨过了片刻才回答,反应依然很迟钝,吐字也慢吞吞,“我要给姜清赏配一剂猛药。”
他解下了绑在手腕上的鹅黄发带,正是傅吹星先前给他的信物,动作飞快地把傅吹星眼睛蒙住,绕了一圈,还打了个结,很紧却又不会感到疼痛。
傅吹星视野骤然黑下,不知道司满梨要做什么,眉心锁起一个警惕的纹路。随即,他感觉到有一双微凉的手抚过他眉间,裹挟着一股沁入心扉的香气,按了按,试图让他眉峰舒展开。
司满梨坚持不懈地按了好一会,似乎终于满意了,手指便向下游移,掠过他的脸:“接下来的话你不要听。”
一顿,他又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奇怪,好像应该绑住耳朵才对,不过也没区别。”
“……”傅吹星确认了,这人是真醉得不轻。
视线被隔绝之后,听力当然就分外敏锐起来,他听见司满梨翻拣药材的簌簌声,脆而悦耳,然后是海汲钻出来满腹牢骚的声音:“小主人,你又叫我来炼丹,我的肚子虽然很大,却不是给你来当鼎的!”
“不过嘛”,蛇蛇话锋一转,“我可以向美色势力低头,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去小仙君脚腕上当链子,我能……”
它还没说完,司满梨已经动作快且准地掐住它七寸,淡淡:“浣青阁的方镜寒就坐在那边。”
海汲想起了浣青阁那些每次都要把它榨干的母蛇,一抖,顿时不敢再心猿意马,当场表演了一个蛇蛇变脸:“没问题!给小主人当炼丹鼎是我的荣幸!”
司满梨把拣出来的药材一一塞进它嘴里,海汲嚼着嚼着,忽然觉得味道不对:“这是在制作什么药?”
“隐疾”,司满梨看了一眼傅吹星,又整理了一回蒙眼发带的位置,似乎在确认他没有听到。
傅吹星礼节性地保持了沉默。
海汲嘶了一声:“那你拿错药材了,治疗隐疾不应该用‘若草花’。”
“不,我要让姜清赏有隐疾,大概就不举这么一两百年吧”,司满梨眼都不眨地多加了五倍的量进去,咚,又慢条斯理地把若草花切开,碎成一片片。
那力道,海汲光看着都觉得有两个地方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