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派人安抚薛知道后,太皇太后也正式对此事做出了表态。
她在早朝时当着百官的面夸赞了薛知道一片为国忠心,又拿出他之前请求致仕的折子作为佐证,表明他本人没有半分恋栈权位之意,所谓的弹劾罪名,不过是捕风捉影,毫无道理。
而后太皇太后又语重心长地表示,如今幼主尚在母腹之中,自己又是深宫女眷,国之大事都仰赖诸位臣工。当此之时,朝堂上下当勠力同心,度过这段时期,而不是互相猜忌。薛相公兢兢业业,朝堂如今离不得他。谁若是在此时生事,那就是跟她老人家过不去。
这一番强硬表态之后,她又颁旨,给薛知道赠了许多封赏,着令他赶快养好身体返回朝堂,不得延误。
至于那十几个联名上书弹劾薛知道的大臣,斥责的斥责,贬官的贬官,罚铜的罚铜。
她替薛知道做足了脸面,薛知道也于几日后返回朝堂,重新肩负起一国宰执的责任。而他回朝之后的第一道折子,就是请求太皇太后封赏天下。
这本是新帝登基之后要施的恩典,如今改成太皇太后收拢人心的手段,也没有什么问题。
朝堂上本来有许多人正在观望,之前的弹劾也不过是试探,若是太皇太后处置了薛知道,政事堂第一人的位置便会空置,他们自然也有了机会。如今见薛知道已经站到了太皇太后那一边,二者联手足以将任何不同的声音压下去,便也就暂且消停了。
如今薛知道回朝,太皇太后施恩,群臣依例加官进爵,便是有不满也都压下去了,一时间朝堂之上倒是和乐融融,一派安宁。
贺卿依旧保持着每天往坤华宫和养寿宫都跑一趟的频率,开始时还时常给太皇太后参谋,后来却渐渐少说话了。
权力是一味最好的药,能叫人身心舒畅、飘飘欲仙,见识到世间最美的风景。即使对女人而言,也是如此。太皇太后如今已经从最初的惶恐里走出来,渐渐品味到手掌天下权的好处,也开始一点点开发自己的政治智慧。
她开始翻阅史书和朝堂上的各种奏折,摸索着整个朝堂的解构,每个官员的特点,逐渐扩大自己对这个庞然大物的掌控。
这个时候,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建议。
甚至她对于想要触碰这一份权力的人,是有些忌惮的。贺卿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便再也没有因为朝事而置喙过,只是冷眼看着太皇太后行事,内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焦灼来。
现在看似一切宁定,不过是因为真正的矛盾并未爆发出来。
贺卿没有忘记,这个皇朝之后短短三年的寿命了。即使她改变了历史,没有让自私刻薄的中山王成为新君,没有让朝堂陷入那场荒唐可笑的“礼仪之争”,但本质上的某些东西,却并没有改变。
和谐安乐之下,危机四伏、步步杀机,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得到。
这种感觉并不好过,像一把火在她的心里燃烧着,催促着她必须要做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只能任由时间一日一日的流逝。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贺卿给张太后讲了一阵子道家典故之后,她的心情显然好多了,也不像从前每天都焦虑得睡不好觉,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越发亲近。
终于,这一日,张太后对她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
入春之后,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张太后每日饭后都会在坤华宫后面的小花园里散散步。贺卿若是得空,便会过来陪伴她。春光纵赏,柳绿花红,一派怡人的景象,自然也让人身心舒畅。
这一日也不例外。贺卿扶着张太后转了一圈,见她面露疲色,便扶着人在附近的石凳上坐了。自然有人送上坐垫靠枕,将这里布置妥当,又奉上瓜果点心和茶水。
张太后近来害口,爱吃酸的东西,因此她面前搁着的是一盏蜜饯青梅,一碟酸枣糕,一盘陈皮,就连茶水也是干柠檬片泡的茶。贺卿光是看一眼,就觉得牙酸,口舌生津,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酸味。
见张太后吃得津津有味,贺卿着实难以理解,只能喝茶压惊。
带着淡淡涩意的茶水入口,那种酸味便都被压下去了,只剩下一点回甘,余味无穷。
才刚坐下不久,就听得南方进了上好的青梅,太皇太后叫都送到坤华宫来。张太后对贺卿道道,“如今宫里但凡有点儿什么好东西都往我这里送,实在惶恐得很。我这身子,又不好亲自去母后那里谢恩,倒叫她老人家挂念。”
“又不是什么大事,叫人走一趟也就是了。”贺卿道,“你身子要紧,太皇太后难道还会挑这个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