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布日古德莽撞地开口之后,顾铮才意识到,贺卿其实是个不到花信之龄的大姑娘,正当好年华,可以嫁人的。
虽说是出家,但女冠还俗不过换一套衣服的事,容易得很。如何分说,不过全凭一张嘴。
只是之前,或许是出于忌讳,又或许是知道身为掌权的皇家公主,贺妤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嫁,所以朝臣们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布日古德不按常理出牌,倒是撼动了这种理所当然的看法。
其实以顾铮看来,贺卿如果嫁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身为女子,执掌朝政,是特殊时期不得已而为之。但如今西北和江南都已安靖,甚至贺卿连后续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得差不离。诸事顺遂,也就没有需要她力挽狂澜的地方了。就算让张太后继续带着小皇帝听政,也不会影响什么。
而对贺卿自己而言,得了这样一份天大的功劳,虽说是压服住了朝臣,但未免锋芒太露,令人忌惮。就像顾铮之前担忧过的那样,她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将来很有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若是借此机会功成身退,顺利地交出理政大权,不但能够在朝堂民间乃至青史之上留下美名,皇室也绝不会亏待了她。往后的日子,自然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避不开的问题:世间男子虽然千千万万,但谁能堪配这位护国大长公主呢?
虽然天家贵主下降,仍有君臣之份,驸马无论如何也不能比公主更尊贵,而且因为皇室忌惮外戚,往往不许驸马参政,会参与遴选驸马者,不是寒门无意官场的学子,就是勋贵子弟,稍有志向者都不会选择走这条路,所以可供挑选的范围不多,但贺卿的情况又不同。
顾铮反对她参政,只是不希望她明火执仗、亲身上阵,免得将来无法脱身。若只是隐在张太后身后出主意,却是绝对没问题的。
而这样一来,公主和驸马必然能干预朝政,指望着借机搭上这位贵主的人不知凡几。
可即便如此,其中也难挑出一个匹配得上她的。
布日古德自然不行,至于其他人,以顾铮的眼光看,连他都不如。
不过细细遴选,想必总能找到合适的。而且,即便不是真的成亲,借此机会后退一步,也正合适。
但是君臣之分,男女有别,顾铮总不可能跑到贺卿身边,直接提起此事,告诫她要早日挑选如意郎君下嫁,顺便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吧?若真这么做,只怕会被当做失心疯打出来。
好在既然已经有了想法,要找个切入点就容易多了。送别了布日古德之后,借着酒意,顾铮很快就有了想法。他今日因为要去送行,不必上朝当值,所以直接回到家中,进了书房,铺开纸笔,便开始书写。
若只看他这副派头,只怕写的不是上谏君王的奏章就是名传千古的佳作,然而实际上,顾铮亲自捉刀,要写的是一部戏曲。
唐人把诗写尽,宋人把词写尽,因此到了本朝,由词敷衍出的戏曲,逐渐成为主流。一开始还只是一段段按调填词的曲子,到后来又借助各种民间传说和文人轶事,敷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因其依调唱和,可以搬上舞台演出,雅俗共赏,因此很快风靡整个大楚。
发展到如今,不少文人雅士都会写上一两个本子,自娱娱人。只不过因为身份特殊,大部分名声在外的才子,写曲子的时候,都会用个全然不相关的化名。尤其是朝中官员,更是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
顾铮此前虽然没有写过这些东西,但看得多了,便也没有太大的难度。此刻借了一点酒意,心中又有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亟待写出,竟是下笔如神,文不加点,不多时就写成一折。
他乘着兴致,很快就将四折一楔子的大体故事尽数写了出来,洋洋洒洒数万字,等他搁下笔,才意识到整只胳膊都酸痛不已。
写完之后他整个人迷迷瞪瞪,兴致酣畅之至,倒头就睡。
其实他写的这个故事特别俗气,假托前朝,楔子就写皇帝突然驾崩,新帝年幼,国家无主,此时整个天下却是混乱四起。当此之时,先帝的女儿锦绣公主站了出来。她不但扶持幼主主理朝政,更女扮男装进入军队,率军大破敌营。而后天下平定,朝廷开恩科取士,公主征战时结识并收在帐中听用、立下大功的书生军师参加科考,一举夺魁,由皇太后钦点,赐婚公主。
故事虽然俗套,却是情节紧凑、高潮迭起、引人入胜,又胜在顾铮这位“宇内文宗、天下第一”的文采加持,字字珠玑,唇齿留香。在顾铮署名“不笑书生”,将这出《救江山锦绣引良缘》送到戏院编排,登上舞台之后,立刻大获成功,短短几日之内,便风靡整个京城。
不过风靡归风靡,众人看完之后,都是但笑不语,绝口不去评价,就算说起来也是交头接耳,小心翼翼。
人人都知道这故事影射的是护国大长公主,虽然朝廷并不禁民间议论国事,但这非议皇室公主,真要追究起来也实在不是小事。何况这位公主还是如今朝中做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