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街上的人们换上了春装,万物生发,春花初绽,连日来往城郊踏青访春去的游人络绎不绝。
不过对达官贵人而言,府中花园亦足堪赏玩。
顾铮的大学士府原是宗亲宅邸,占地颇广,府中花园更是效仿江南园林营造,假山池水,移步换景,处处都见雕琢之精细,令人目不暇接。春光融融,顾铮与幕僚下属们议事的地点,也从正院搬到了坐落在花园中的精舍。
花厅之中,此刻已置办了齐整席面待客。顾铮非是放诞之人,因此席上并未置酒,只有清茶细点。众人各自占据了赏景之处,一边看景一边闲话。
不知谁看了看不远处半开着的一扇窗,忍不住感叹道,“这样好的天气,先生怎么总不肯出来?”
“不知在忙什么,这几日都不曾出门。”有人应道。
整体来说,顾铮并不是个工作狂。他身上带着一点文人的浪漫与悠然,即使再忙碌,也能做到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有点灯熬油彻夜不眠商讨国策的时候,也有与众人一起吟赏春景写诗作画的时候。
但是最近,他却少有出门与众人交流,甚至经常独自埋头在书房忙碌到深夜。
这里的人呢,都是他的幕僚与心腹下属,总共没有几个人。当他们聚在一起,对大楚的影响,并不亚于咨平殿里的小朝会。毕竟朝会上只会商议对策,具体如何实施,却是这些人拟定的。
所以朝堂上任何一点变故,他们都是最清楚不过的。近来风平浪静,要说顾铮是在为朝事奔忙,显然不可能。所以他的这份忙碌,不免就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他们胡乱猜测了一会儿,便都将视线落到了傅瑞身上。
傅瑞苦着脸,“看我做什么?”
“你跟在先生身边的时候最多,当真不知他在忙什么?”
“当真不知!”傅瑞指天发誓,“先生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要瞒着的事,谁还敢胡乱探听不成?你们若是好奇,他这会儿就在书房里,索性过去一瞧便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着人多势众,法不责众,便有人笑道,“那就去看一看,若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就请先生出来坐坐。朝事固然重要,这样好的春景却也不可辜负。”
于是一行人互相壮着胆子去了顾铮的书房。
见了他们,顾铮显然有些意外,“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这精舍不大,书房自然也狭窄,摆了书桌和临时歇息用的软榻之后,剩下的地方根本站不下这么多人。
“先生这是在忙什么?”有人眼尖,已经看到了顾铮面前的纸张,不过却是根本没认出来写的是什么,只能看到乱七八糟的图形。
“正在计算一些东西。”顾铮摇摇头,面上的表情不容乐观,“只是数字太过庞大,计算起来也十分复杂。我正思量着,该用什么法子将之简化,只是一时不得要领。”
“是青城郡王那边的事?”有人问。他们都知道顾铮去帮过贺端的忙,此事在众人之中已经传为笑谈,因此听说顾铮要计算,便有人想到了此处。
“也是,也不是。”顾铮道,“之前在青城郡王处,替他算了齿轮上的数据,对我颇有启发。高深的算学之中,似乎有些共通之处,只需掌握这些,则人人皆可进行计算。我暂且将之命名为‘通式’,近来就是在尝试总结各种通式。”
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做了。众人莫可奈何,只得道,“先生学究天人,若当真能将这计算之事简化,实乃千秋万代之功。我等帮不上忙,实在惭愧。”
傅瑞忍不住感叹道,“若是礼臣兄在这里就好了,他在算学一道上也颇有造诣,应该能与先生一起磋商。可惜江南的局势,越发离不得他了,只怕几年之内,都难得回转。”
“我也不过是起个头,抛砖引玉罢了。”顾铮道,“回头有了眉目,就送到科学院那边去,叫他们自己琢磨。”
顾铮也是最近才意识到,除了入学之外,这些基础的东西,大楚缺失得非常厉害,导致许多事情他不得不亲力亲为。这也难怪贺卿在她的计划之中,将教育同样列为重点。
人才培养刻不容缓。
但眼下,这些地方差不多可说是一片空白,总得先有个引子,带他们入门。所以顾铮只能自己辛苦些,做个引导者。尤其是上次跟贺端见面之后,他越发意识到算学的重要性,以及其在科学领域的不可或缺性,于是这件事就被顾铮列入了最高优先级,这一阵都在忙这个。
提起皇家科学院,众人免不得就要想起它的倡议者贺卿来。
贺卿的事太过要紧,顾铮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面前这些心腹之人。因此在所有人的眼中,他跟贺卿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在这种情况下,顾铮还是将皇家科学院的掌控权从贺卿那里夺了过来,可见其重视。
他身边本来就是年轻人多,接受起新东西来也容易,对科学同样抱着强烈的好奇和兴趣,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其中江笃诚甚至凭借在《科学》上发表的两篇文章,以白身进入了科学院。
因此听顾铮提起这个,他便有些兴致勃勃地道,“如今科学院招揽了不少人才,其中真可谓卧虎藏龙。依我看,还是得尽快给他们安排差事才是,否则科学院眼看就是第二个翰林院了。”
虽说是“非翰林不入中书”,但人人都知道翰林清苦。在那里只能慢慢熬资历晋升,但事实上,一年六七人进入翰林院,真正能晋升上去的,也只有那凤毛麟角的几个。大部分人不是转去了其他衙门,就是皓首穷经,一辈子都扑在书本上。
顾铮点头道,“如今用人之处多,回头我会向殿下提议,让这些人到各处历练。”
提到贺卿,话题又不免转到了她身上。尤其她今天早朝时,还突发奇想宣布要修一部书,更是让这些聪明人都琢磨起她的用意来。
顾铮对此倒是十分赞同,“我中华人杰地灵,从古至今不知出现了多少书籍,卷帙浩繁,难以尽数,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若能将之梳理一清,细究索引,系统地编修成书,供后人阅看,却也是造化之功。”
通政史虞陶闻言,不由皱眉道,“我看这位殿下的雄心不小,恐怕是因为先生夺了科学院,她便有意收拢士林人心。”
编书这种事,绝对是天下读书人最乐意见到的。而且朝廷要编书,往往不但要从民间征收孤本珍本书籍,还会征集这方面有长才之人加入。只要能参加,就必定是大功一件。
更重要的事,许多珍惜的书籍,只有皇家馆藏,轻易不肯示人。而参加编书的人,自然可以随意阅看。对许多不在朝的读书人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真叫贺卿做成了这件事,必然能使天下归心,人人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