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成五年来第一次回来,想着老太太和扫把星起码会夹道相迎,完全没有想到是扫帚相迎。
他手里抱着东西,一边跳一边哇哇叫:“妈,我的皮鞋很贵的,弄坏了你赔不起。”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连日来的雷电居然没把他劈死,老天爷也是仁慈。
“那就请你和你高贵的皮鞋一起滚,别碍我的眼。”
老太太娘家没落之前也是书香门第,她从小饱读诗书,绝非粗鄙之人,唯独了生了这么个畜生,生生将她逼成市井泼妇。
聂遥的爸在世的时候小儿子虽然好吃懒做,但起码人模人样,谁知道老大尸骨未寒,聂明成开始不干人事,简直猪狗不如。
“妈,你怎么越来越像个泼妇了?我都说了让你把聂遥那个扫把星送到他外婆家去,你偏偏不听,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聂明成一急,又开始口不择言,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亏得老太太没有心脏病,不然非让这狗儿子气出个好歹不可。
老太太一扫帚挥过去,“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泼妇。”
聂明成用手里的包裹左挡右挡,跟跳大神似的。
“停!停!停!你再不停我就不告诉你二姐的消息了!”
老太太一听,果然停下手里的动作。
聂明成再混也不能打老娘不是,以前多温柔一小老太,端庄温柔,几年不见,还真跟个泼妇似的,打他还真不能还手,郁闷死他。
“说,明珠怎么了?”
这又是一个不孝女,十几年前一声不哼嫁了个香港富豪,不知道是不是怕家里人打秋风,一直不怎么跟娘家人联系,大哥大嫂死了也不回来奔丧,反倒是跟她从小带大的聂明成偶尔有书信来往。
老太太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人品最好最孝顺的大儿子死了,小的两个一个比一个没本心。
“二姐说,香港回归之后政策松动了,找个时间回来看你,喏,这是她寄过来东西,让我带给你。”
聂明成说完把包裹递给去,心想极其懊恼,差一点就误了正事,他这次是来修补关系的,怎么又跟老太太吵了起来呢?
老太太想不要来着,但一想她不要的话岂不是便宜了这个混蛋,便伸手接过。
不过也疑惑,东西到了这个混蛋手里居然还能到她手上?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随手打开一看,都是些衣物鞋子之类,她的和聂遥的都有,里面还夹着一封信。
“妈,二姐现在过得还不错,之前生了两个女儿,姐夫家里不满,她也是举步维艰,说是嫁到富贵人家家里,可规矩也多啊,她也不敢轻易联系咱们,这不刚生了个儿子,她家公马上给了她一家公司,这不,硬气了马上就跟咱们联系了吗?你也得体谅体谅她,这一次她回来的话,你就好声好气跟她处处,她就是指缝里漏那么一点点好处出来,你下半辈子不就有着落了吗?”
聂明成自以为这一番话推心置腹。
老太太觉得自己生平最失败的事就是生了这么个儿子,见一次失望一次,还不如不见。
“明成,学不会说人话就不要说了,人在你眼里只有两种,一种是你能从中捞到好处的,一种是捞不到好处的,你二姐是前者,我属于后者,我身上应该没什么你可图的东西,你走吧,以后没必要再来,我也不想再看见你,走吧。”
“妈……”
聂明成一着急,上前拉老太太的手。
聂明珠这些年没少给他们寄钱寄物,他一直有跟聂明珠汇报老太太的情况,跟聂明珠说自己把老太太和聂遥照顾得如何好,因为这个聂明珠也没少给他寄钱,让他好好照顾一老一小。
他大哥出事的时候,聂明珠正好生二胎,原本是要回来,只是夫家那边不允许,但也打了一笔钱回来,当然这些钱全让他给昧下了。
这些年她也没怎么回来,家里的事全靠聂明成一张嘴传递,说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只要聂明珠不回来,他就可以一直瞒着,谁想到香港一回归,聂明珠就说要回来探亲。
他如果再不来跟小老太套近乎,聂明珠回来知道真相他还真是吃不完兜着走。
聂遥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后不说话,直到聂明成出手拉老太太,他才上前扶老太太,冷淡又漠然地看他,“松手。”
聂明成像是才看到他似的,一脸惊讶加惊喜,“哟,聂遥啊,有阵子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啊?挺俊俏的嘛,有叔叔当年的风范。”
聂遥一脸“我和你不熟”的漠然,看都不看他。
聂明成之所以跟聂遥套近乎,那也是因为聂明珠对这个见都没见过的侄子还是挺上心的,之前聂明珠寄给聂遥的东西,他全部给自己儿子了。
他现在有点后悔,以前哪怕做一点表面功夫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水火不容,他现在还不知道万一聂明珠问起来,该怎么圆才好。
这一老一小都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软硬不吃。
聂明成全然忘记当年自己是怎样趁火打劫差点把人逼上绝路。
“别这样啊,聂遥你也别怪叔叔,叔叔这些年忙,生意也不好做,的确是顾不上你,妈,我这不是见你身体还硬朗,我当年又真的做得不对,怕你见了我生气,不敢见你嘛,我跟你们道歉,道歉好不好?”
聂明成说这话居然的时候还能嬉皮笑脸,又忘了自己刚才还骂老太太是泼妇,骂聂遥是扫把星,要把人家送外婆家去。
真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加人格分裂的人。
老太太手上的扫帚一扔,叹了口气,“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以后别来就是了。”
聂遥眼尾角都不给他一个,“奶奶,我们进屋。”
老太太转身跟聂遥进屋。
聂明成不知道聂明珠什么时候回来,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在聂明珠回来之前把关系修补好。
“妈,母子哪有什么隔夜仇?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你儿子,聂遥,你要记得我是你叔,你的长辈,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知道……吗?“
在聂明成那个”吗“字落下之前,聂遥已经“嘭”地一声关上大门。
聂明成压低声线骂骂咧咧,“还真当自己是盘菜,要不是看在二姐的份上,我都懒得看你们一眼,简直不识好歹。”
门内。
“奶奶,我总觉得小叔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管他呢,当年我也是悲伤过头,来不及反应才被他得逞,现在他要敢再作孽,我立即报警让他蹲号子。”
老太太叹口气,“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这样忤逆的混蛋。”
聂遥没有接话,就是想不通聂明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太太宽慰他,“你也别多想了,看看你小姑信里写了什么吧。”
聂遥从老太太手里拿过信,仔细研读。
“日常问候,跟小叔说的差不多,说是过年的时候抽空回来。”
老太太哼了哼,“香港有多远?坐车不过几个小时,你父母走的时候都没回来,现在还回来做什么?”
老太太说着又摆摆手,“罢了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暑假过得很快,又两场台风刮过,暑假就已经过去。
就在小海棠缺失的牙齿长出一点点尖尖角的时候,迎来了她的红领巾生涯。
九月一号这一天,全家人早起,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早点,庆祝小海棠上小学。
“小海棠,你别装那么多,二哥哥没几个吃了。”
叶远征看小海棠一个劲往小饭盒装点心,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不就急了吗。
现在全家人都习惯了小海棠在吃早餐之前先给聂遥先装一份。
徐文丽还特地给她准备了一个小饭盒。
“这没多少,我也一块吃的。”
小海棠每次带去文化中心都是和小将军一起分着吃。
老爷子一筷子敲向叶远征,“这满大桌还不够你吃的吗?”
小海棠脖子上那枚古玉他看过,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人家都舍得给小海棠,别说几个包子虾饺,就是整一桌满汉全席也聂遥也还抵不过。
叶远征委屈巴巴摸着脑袋抱着自己的饭碗躲到叶远途边上,把他挤到老爷子身边。
撇撇嘴暗中嘀咕:“那么喜欢聂遥,让他当你孙子好了。”
……
终于可以跟小将军一起上学,小海棠高兴得像是刚出笼的小鸟,一边走一边转圈圈重复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连叶远航都摇头,“你看着点路。”
一小离叶家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三个保镖哥哥护着妹妹走到一小门口,迎面而来同款白色校服红领巾的聂遥。
小海棠这只小鸟像一挺小钢炮发射过去,扑到人家怀里,仰头漾着小梨涡,缺了颗牙也不妨碍她又甜又糯,“聂遥哥哥!”
真真应了那句“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聂遥弯腰揉了揉小花朵的脑袋,“第一天上学,紧张吗?”
小海棠摇头,“不紧张,对了,聂遥哥哥,我今天带了虾饺,等下我们一块吃。”
聂遥已经习惯了她的投喂,不再抗拒,浅浅回了句“好”。
小海棠圆满了,又掰着手指头跟聂遥提要求,“没有课间操和眼保健操的时候你都要来找我玩哦,还有午餐要一起吃,放学回家要等我……”
叶远航实在看不下去了,弯腰抱起小海棠。
“小海棠,这里是学校,你注意点影响,还有,我们班是冲刺重点中学的重点班,每天的学习任务很重,课间休息时间都要用来预习或者做作业,要到午饭时间才能陪你玩,知道吗?”
小海棠手指对手指,嘴巴瘪了下去,委屈巴巴“哦”了一声。
叶远航于心不忍,但还是揉揉她的脑袋说:“小学不同幼儿园,你看学校里有哪个同学动不动抱人大腿的?你这样做会被人指指点点的,注意一点好吗?”
小海棠委屈死了,“可我喜欢聂遥哥哥啊,这不许那不许,我还不如回去读幼儿园呢。”
她来小学不就是为了离小将军近一点吗?还要刻意保持距离,那她还不如回幼儿园。
叶远航语重心长,“小海棠,你是女孩子,不可以在学校里随便抱哥哥以外的男生,好吗?”
小海棠倒是没有想过男生女生这个问题,毕竟她只是当了几百年的树,家里人也是随便抱,都把她当宝贝宠着。
在她心里,小将军其实也是家里人,但是别人不这么看。
大丰朝男女七岁就不同席,小时候也是不能太亲近,这里的民风已开放,小海棠觉得无所谓,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
小海棠瘪着嘴,“我又没抱其他人,我只抱聂遥哥哥,放我下来,以后你们也不许抱我,哼。”
不抱就不抱,以后谁也不许抱她。
叶远航无言以对。
双胞胎莫名其妙丢了福利,你眼望我眼。
叶远征:“小海棠,二哥哥可什么都没说啊。”
叶远途:“三哥哥也没说。”
小海棠不管他们,傲娇一哼,走过去拉聂遥的小手,“聂遥哥哥我们走。”
聂遥拉着她的手,弯腰摸摸她的小马尾,“小海棠,你哥哥说得对,听话好吗?”
小海棠可以对任何人说不,唯独对着聂遥不可以,她鼓了鼓小奶膘,“我知道啦,在学校不可以,出了学校是不是就可以了呀?”
聂遥拿她没办法,弯着唇角摇了摇头。
小海棠摇摇他的手,然后松开,“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们快去上学吧。”
说完便自己屁颠颠走在最前面。
叶远航看着那个小身影摇头,“一物降一物啊,我们家小宝贝无法无天,只听你的话。”
聂遥不置可否,“小海棠很乖。”
“是,她大部分时候都很乖,只在你的事情上轴,也是邪门。”
聂遥轻轻垂下眼眸,不再说什么。
小海棠大概是一小创校以来最有牌面的小朋友,四个成绩和颜值年级排前四的哥哥,其中三个武力值还领跑全校,一字排开跟四大护法似的把她送到一年(1)班教室,这个帮她拿书包,那个帮她擦桌子,这个打开水杯盖子让她喝水,那个塞她小零食,临走还不忘交待一句“谁欺负你一定要跟哥哥讲”。
教室里的小朋友被叶远征扫一眼全都瑟瑟发抖,躲还来不及,谁不长眼去欺负她啊?
哥哥们这一招震慑效果还不错,但后遗症就是目前没有一个小萝卜头愿意当小海棠的同桌。
她眼巴巴看着哥哥们的背影,有那么一点愣神。
陈雪儿比小海棠大一岁,也没有读大班,进来直奔小海棠那桌,自然而然成了小海棠的同桌。
“小海棠,你怎么那么早呀,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了。”小海棠一拍额头,她居然忘了把早餐盒和牛奶给小将军了。
然后,陈雪儿见她往书包里捣鼓一下,像一支离炫的箭飙到教室门口。
“诶,小海棠你干嘛?”
“我去找一下我哥哥,等一下就回来。”
等小海棠走远了,她身后的小萝卜头拍了拍小心肝问陈雪儿,“她叫小海棠呀?她的几个哥哥好可怕呀。”
陈雪儿转过身去,“不会呀,航哥哥他们都挺好的,对了,我叫陈雪儿,你可以叫我小雪。”
“我叫范文柔,你可以叫我小柔。”
“嗯,小柔,小海棠也特别好,等你们相处过就知道了。”
“反正我怕,但是好羡慕她啊。”
小妹妹都想要一个高高大大可以保护自己的哥哥,小海棠居然有四个。
陈雪儿也是独生女,她点点头,“我也很羡慕。”
……
小海棠这挺小钢炮已经发射到聂遥的教室门口,她早就打听好重点班的教室是哪一间。
只不过聂遥的教室也是她三个哥哥的教室,她到了教室门口,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是聂远征,他想也不想跑出来。
另外两个哥哥也跟着走出来。
“小海棠还有什么事吗?”
小海棠想了想,把饭盒和牛奶递给他,“你把这个给聂遥哥哥,你不许偷吃。”
叶远征:“……”心梗。
叶远航接过,揉揉她的小脑袋,“好了,好好上课。”
小海棠小肉手递到眼睛处行了个军礼,“遵命。”
临走还不忘跟她的聂遥哥哥挥手告别。
重点班同桌也是自由组队,双胞胎坐一起,叶远航和聂遥坐一起。
这也是聂遥上学多年第一次自选同桌,以前都是老师安排,别人逼不得已才跟他坐一起。
叶远航把饭盒和牛奶放到聂遥跟前,“小海棠给你的,趁热吃了吧。”
聂遥已经习惯了小豆丁对他好,自然而然接过,“谢谢。”
所有的好,他会铭记于心,日后也会想方设法回报。
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食盒,慢条斯理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