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雾渐浓,树影婆娑,崖壁之上,风夹着水气,渐渐沁透了单薄的衣料。焦灵微微缩起肩膀,抱膝坐于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视线低垂,凝于石缝中的六瓣白花。风吹着花,摇摇曳曳,枝芽娇柔细嫩,却依旧顽强地向着天空扬起花瓣。
身后一道黑影闪过,焦灵并未回头,而是淡淡道:“不用守着我,狼牙,去休息吧,这地方连个鬼都没。”
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对此焦灵习以为常,毕竟一年听不到对方一句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不多时,他又听得背后响起脚步声,随即肩头多了件衣服。
易云阳弓身在他旁边坐下,仰脸遥望高悬的月,轻声叮嘱:“这里风大,披上点。”
揪了揪肩头的衣服,焦灵说:“脚往回收点,别把花踩了,在这种地方开出花不容易。”
易云阳低头,发现鞋尖离娇花不过寸把距离,于是收膝盘起条腿。旁边焦灵抓起绺自己的头发,绕在指间把玩,似是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易云阳本想问问焦灵有关对方师哥的事情,不过考虑到彼此没那么熟,以及连白扈提起焦灵都很不开心,他决定还是换个话题。然而他自认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要是会找话题也不至于天天独来独往。
哦对,想起刚刚寻到焦灵时,他看树上掠过道人影,想必是白扈提到的那个徒弟,恰好可以借此来打开话题。
“树上那个人,你认识?”他朝后反手指了指。
“啊,那是老白的徒弟,狼牙。”不玩头发了,焦灵撩起衣服下摆,轻轻擦拭腕间的串珠。
“听白公子说,他好像不太爱和陌生人打交道。”
“啊,他是狼窝里长大的,跟动物比跟人亲。”
狼窝?易云阳不禁感慨南疆人的顽强生存力,稍加思量,又问:“……你吹鸟哨召唤走兽,是他教你的?”
这回焦灵终于肯拿正眼看他了,眼珠子上下一错,嘴角一勾:“行啊你,老易,推理能力还挺强。”
“在下就是吃这碗饭的。”易云阳谦虚了一句,顿了顿,尾音扬起,“老易?我看着很老?”
焦灵翻出个白眼
:“不老,但别指望我能一口一个大人的喊你。”
“人与人之间的尊重,是相互的,”易云阳道,“那我以后就管你叫老焦了,如何?”
“……真难听。”
“也别指望我一口一个少主的喊你。”看焦灵垮下脸,易云阳却勾起了嘴角。
见自始至终一副面瘫像的人露出笑意,焦灵心口堵着的气忽然散了,忍不住调侃道:“原来你不是面瘫,会笑啊。”
“……”
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易云阳不自在的拉平嘴角。他平时过于严肃,宫里人人都戴着副面具,嬉笑怒骂,真心实意的少。曾经年少之时师傅便教导他,喜怒不形于色,方可不易被人拿捏。久而久之,即便是遇到让他心里觉得好笑的人或事,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他倒是有点羡慕焦灵,开心不开心的,随时都能表露出来,自然,坦诚。
“行了,早点睡,你不还得疗伤么?”焦灵起身掸掸沾在裤子上的草屑,勾手抵在唇间打了个响哨,“狼牙!回去睡觉了!”
易云阳循声回头,但见月色朦胧的夜幕之下,一道黑影无声掠过。
—
晨曦微露,鸟鸣渐密,易云阳睡着睡着,被压在胸口的憋闷感弄醒。睁眼看去,原是焦灵的脑袋枕在自己胸口上,睡得一副地动山摇都震不醒的模样。白扈这一共三间房,正堂没地方睡人,东西两厢原本是他和狼牙一人一间,但易云阳和焦灵来了,腾出一间给他们睡。
搬开焦灵枕在胸口的脑袋,易云阳轻手轻脚地下地洗漱,打理好门面,推门出屋。太阳已经出来了,正堂里却还是一片暗沉,日光都被糊在窗上的黑纸挡住了。白扈似是一夜未睡,此时正借着油灯的光亮研读一本古籍。
见易云阳推门进来,他稍稍往旁边错了下身,闪避门口透入的日光。易云阳回身带好门,信步行至桌边,翻起白扈手边的一本书,不禁眉梢微挑:“这是禁/书。”
“对你们北疆人来说,是的,但是对我们南疆人来说,这是史实。”白扈轻轻合上手中的古籍,仰脸对上易云阳稍显严厉的视线,“易大人,胜者为王败者寇,史书怎么写,得看修史的史官听谁的话……你现在站的位置,曾经是
我们南疆的领土,只不过——嗨,算了,我白扈不过一介草民,如何能与您这样身受朝廷重用的大人论史呢……饿了吧,我去弄早饭。”
他起身朝后堂走去,易云阳赶上一步,道:“我无意与你争论朝廷之事,但还请白公子尊重我朝的律法。”